作者：席絹＆唐瑄
４－６
錢西官從公事包中拿出一份文件。「這份是金董上次說想要看的──」
嘟嘟嘟，金永達桌上的內線電話第三次驟然響起，中斷了錢西官遞文件的手勢。
金父語帶歉意，表情冷淡：「錢總，抱歉。最近公司事情多了點，你也知道的，不介意我接一下電話吧？」
即使心裡隱約明白怎麼回事，表面上錢西官仍舊一付不在意的樣子擺了下手，請金父別顧忌他。「您忙。」
金父接起電話，佯怒：「我不是交待過了，我在跟錢總談論事情很重要，沒事不要打擾我們……」
錢西官的表情沒變，心中冷笑，沒事不要來打擾我們？跟我玩起官腔官調啊……
金父優雅冷淡的表情忽然變了。
「妳說誰？」他猛然起身。「陳董來電？把電話接到隔壁房間。」指示完，旋即起身往隔壁房間走去，並對跟著站起來的錢西官點了下頭致歉。「抱歉，再耽誤你一點時間，我去去就來，麻煩你在這裡稍等片刻。」
金永達前腳才走入隔壁房間，時間拿捏得剛剛好的田祕書，後腳就端著三小碟翠綠色的小糕點，笑臉盈盈的走進辦公室。
田祕書貼心地將點心布在錢西官左旁的桌几上。「錢總，吃點小點心。」
「那就卻之不恭，謝了。」錢西官沒有絲毫客氣，拿起點心就吃。
田祕書一楞，繼而被錢西官率性的動作逗得呵呵笑著。
錢西官抽起紙巾拭手。「果然沒錯，還是女祕書貼心。懂得替老闆安撫客戶，退休之後，田祕書考不考慮到我那兒當顧問呀？」
田祕書呵呵笑著：「退休之後？錢總真看得起我。」轉身欲去，臉上帶著溫柔笑意：「錢總，你可要把點心吃完哪，那是寧小姐特地留下來給你吃的。小姐說，感謝您請她吃了一頓美食，這些點心只是一點心意。」
錢西官張大嘴，正要一口將做成丸子形狀的香草糕吞下，聞言瞪大眼。「金特助對妳這麼說？」
田祕書把嘴巴一拉，表示她不是大嘴巴，所以金寧才會放心的請她代為傳話，請錢西官放心。
錢西官咧嘴而笑，一口將丸子吞掉。「能跟隨金董十八年，田祕書的口德當然沒得挑，何況，我和金特助之間也沒什麼八卦可供人說嘴的。」
「寧小姐不是怕人家說什麼，她向來是態度坦率的面對一切。就算她被季家人逃婚──」發現自己失言，田袐書趕緊收口。
既然已經打開這個在金兢被視為禁忌的話匣子，田祕書乾脆回身看著錢西官，表情嚴肅。
「錢總經理，我一直把小寧當成自己的妹妹疼愛著。我希望錢總經理不要因為急於得到某種無謂的成就，而把野心建築在某種不當的情感上。」刻意停下來，等著聽錢西官如何回應。
錢西官大而化之笑道：「到目前為止，我都聽得懂，安啦。」
田祕書好氣又好笑：「錢總年輕有為，不是泛泛之輩，憑你的聰明才智，靠自己的力量闖出一番成績並非難事。利用別人，是非常差勁的手段，我相信錢總不是這種人。」
錢西官逐一將盤子裡的點心解決掉，全部吃完，他才起身拉拉褲管，將花生粉抖掉。
田祕書急於知道錢西官真正的想法，他卻突然變成悶葫蘆，害她等得有些急。況且時機不對，老闆隨時會回來。
「錢總不說什麼嗎？」兩眼盯著中間那道直通隔壁的門。
錢西官看見田祕書的動作，咧嘴一笑。「聽不見的，放心啦。妳信不過自家公司的隔音效果啊？」
田祕書直接祭出晚娘臉孔，「小夥子，不要跟我打迷糊仗，你只有這些話要說嗎？」
錢西官一屁股坐回原位，雙手一攤。「大姐，妳比我父母還要瞭解我的為人，我佩服到說不出話，妳看不出來嗎？」
田祕書推高她的老花眼鏡，用力打量濃眉大眼、很容易讓女人缺氧的粗獷男性臉龐：「請恕我眼拙，我看不出來。」
「我──」錢西官的眼角瞄見金永達匆匆開門而入，機警停口。
勉強安撫下陳董的滿腔怒火，金永達心情極差。一回辦公室，看見站在門口的田祕書，他立刻看了下時間。
「錢總，我三點有個會議要開。」金父走向錢西官，向他伸出手。「今天讓你白跑一趟，對你很過意不去，改天我作東請你吃頓飯。到時候，咱們再好好聊一聊。」
錢西官起身，握住金父略嫌敷衍的握手禮：「就這麼說定了。」
「三點了，抱歉，我先離開。」金父拿起衣架上的西裝外套。「田祕書，妳幫我送錢總下樓。」
錢西官佯裝突然想起：「對了，金董，你忘了一樣東西。」
金父聞言轉身。錢西官把剛才沒有遞出去的文件，直接遞至金永達面前，笑容燦爛並充滿自信，彷彿沒感受到金父今天刻意冷落他的行為一樣。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這是您上次說要看的資料，您說要比較具體、不那麼天馬行空的資料，所以，這是本公司未來三年的營運計劃書，這是以本公司既有的客源加上截至上個月底的接單數，做為計算基礎，由電腦精算出來的年限，絕對不是天馬行空亂填出來的數字。裡面還附上，本公司未來兩年預備擴建倉庫、更新設備的詳細時程表，以及本公司成立以來所有的財務報表。」
錢西官直視著金永達，把文件半強迫地放進他手中。「目前我能想到的具體資料就這些，金董若還有其他需要，請隨時說一聲。」
金父僵硬點頭，吩咐田祕書招呼錢西官，帶著資料推門走出去。
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底，田袐書打開門，對錢西官溫柔笑著：「錢總，這邊請。」
４－７
一個小助理從房間匆匆跑出來，神色倉皇，左右張望著，看見從董事長辦公室走出來的田祕書，立刻如釋重負。
小助理慌慌張張跑過來，口無遮攔：「田祕書，糟了，會議時間突然提前一個小時，很多東西都來不及準備，而且很多部門經理也來不及趕過來，董事長在發飇了啦！怎麼辦呀！」
田祕書笑臉一收，處變不驚道：「白小姐，請注意妳的儀態，我們有客人在。」
上個月才錄取的年輕小助理，急衝衝跑到田祕書面前，這才發現跟著田祕書從董事長走出來的錢西官。
小助理知道自己失言了，嚇壞了，趕緊畏畏縮縮的站到一旁。「對、對不起。」
田祕書深吸口氣，轉頭對錢西官時面帶微笑，鎮定道：「錢總，這位是我們這個月正式錄取的新進同仁，白小姐。」
錢西官點頭致意：「恭禧妳了，白小姐。」看見小女生嚇得臉色慘白，整個人越縮越小隻，只差沒把自己埋進牆面了，露齒笑了。指揮起來：「吸氣──吐氣，吸氣──吐氣，按照這個節奏，連續做五十次。預備──起！」
小女生楞住，隨即錢西官的命令調節呼吸、調整嚇得完全停擺的心跳。並在心中默默數著──
小助理快哭出來的樣子，用力呼吸邊暗數，吸氣──吐氣，第七次，吸氣──吐氣，第八次……
田祕書緩下小助理出包的怒色，又深吸口氣，緩緩轉向咧嘴而笑的錢西官，從他篤定而自信的臉龐，她看不出來他聽見會議提早之後有何想法。
田祕書故作頭痛地微笑，解釋著：「新人對開會的流程還無法掌握，很多事情她們不是聽錯就是搞錯，這些小朋友常讓我們很頭大。讓錢總您見笑了。」
「是啊，是笑好久了。」錢西官順勢而下，若無其事的哈啦起來。「新人嘛，誰不犯錯，不要再嚇人家小女生了。」
田祕書瞪一眼犯了大錯而不自知的女生，看見幾名助理從電梯衝出來，一臉驚惶，顯然是當了各部門主管的砲灰，被老闆狠狠削了一頓。
田祕書唯恐小助理口無遮攔的事件重來一次，當機立斷，回頭對面帶笑意的錢西官陪罪。
田祕書一臉歉意。「錢總，不好意思，有些事情似乎沒聯絡好，我進去看看，您──」
錢西官右手滑入褲袋。「沒關係，妳忙，我自己找得到路下去。」說完，向田祕書揮了下手，逕自沿著透光的長廊開步而去。
錢西官不笨，當一個人不喜歡他，他不會鈍到感覺不出來。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金永達不欣賞他，但是他不知道金永達有這麼不欣賞他。
當他聽到那個冒冒失失的小助理無意間透露，會議時間提前，加上金永達今天和他交談時，一再被電話干擾，大量耗損錢西官僅有的三十分鐘之後，錢西官再笨再鈍再愚蠢，也不至於不曉得他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麼，答案就是──金永達非常不欣賞他。
玻璃帷幕外面的天空，陽光漸漸從雲層中透出來，玻璃帷幕所營造出來的透視感，讓走在長廊上的錢西官，有一種飄浮在半空中的錯覺。
他駐足觀看大樓底下的車水馬龍片刻，旋又開步。
小助理無意中說錯話，田祕書焦急不已，一面看著錢西官漸走漸遠的背影，一面將助理們發生的問題迅速一一擺平，快步趕上走到廊底的錢西官。
「錢總──」田袐書急急跑過來。
「對了，田祕書──」錢西官與她同時開口，並轉頭。「差點忘了把答案給妳。」
田祕書趕到錢西官身側，聞言一愣。「什麼答案？」
錢西官看著急喘著氣的她，笑著挑挑眉。「妳要不要也吸氣、吐氣一下？」
田祕書尾隨錢西官開步，轉彎，心思全放在小助理惹出來的麻煩上，一時意會不出錢西官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著：「錢總，您指的是什麼答案？」
錢西官還沒回答，走廊右側的辨公室傳來一陣交談聲音，吸引他的注意。
錢西官聞聲轉頭，看見金寧背向他，站在一個質感高級的檔案櫃前，低頭找尋資料。她身邊圍繞著兩個戰戰兢兢的小女生，一個幫她拉著檔案櫃找資料，一個幫她將辨公桌上的文件分門別類。
錢西官在窗戶半敞開的窗口站定，他好奇的打量起金寧的辦公環境。
果然是金永達的獨生女，這間辨公室佔地雖然不大，但採光充足，牆角擺了一個紅色古甕，上面看似隨興的插著桔梗花與一些錢西官不知道名字的綠色小花束，非常清幽淡雅，如同金寧給人的感覺。
錢西官看著這間與他那間只重效率、不重門面的辨公室截然不同的小天地，一邊莞爾微笑，聽著金寧辨公室內的對話──
「金特助，這些文件需要製成圖表嗎？」
金寧湊過去看一下戴著牙套的小助理拿在手上的船賽資料，已經習慣她們的服務，理所當然道：「我覺得把參賽者相關的資料找齊，做成圖表才會完整。」
牙套小助理馬上點頭。「好的，我馬上去做。下班前完成可以嗎？金特助。」
金寧楞了下，本想自己試著做做看，資料已被拿走，只好說：「可以。」
牙套小助理匆匆走出，看見門外站在田祕書與錢西官時，嚇一跳，但點了下頭很快就跑回自己的助理室。
留下來幫忙的另一位助理如獲至寶開心道：「金特助，您在找的資料是這些嗎？」從櫃中興奮地抽出一份目錄。
金寧回頭，拿過來翻閱：「是的，就是這本。」
「裡面全是手工藝品店，金特助打算買禮物送人嗎？」助理突然瞪大眼。「哇！哇──」
金寧嚇了一跳，看著助理室中最活潑的小女生突然猛拍胸脯，緊趕蹲下來：「妳怎麼了，小琪，妳不要緊吧？」
名叫小琪的助理猛喘一口氣，以彷彿學自韓劇的誇張表情說著：「寧姐，我剛才應該看錯，這、這這隻老鼠的的定價是多少錢，妳告訴我。」
金寧順著她顫抖的手，看向目錄中一隻身驅流轉著五色彩光的老鼠：「妳是問『鼠來寶』嗎？ 」
小琪助理頓住。「什麼鼠來寶？」
金寧知道她誤會了，趕緊說：「是作品的名稱，那是一隻琉璃做成的漂亮老鼠。」
小琪助理不忍再看。「漂不漂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東西就這麼點大。」她伸出一隻手，掌心拱成一團令人心痛的小圓，心痛道：「它的形狀看起來是有點像老鼠沒錯。那東西定價多少錢，寧姐，妳幫我看一下。」
金寧擔心的看她一下，唸著：「定價是五萬元，會員可享九折優惠──」
小琪爆出大叫：「五萬？！一隻有巴掌大的老鼠，看起來不怎麼樣，居然叫價五萬元！ 」
「五萬塊很貴嗎？」她激動的反應讓金寧有些不解。
小助理呱呱大叫：「超──貴的！五萬打九折也要四萬五，算什麼優惠！分明是土匪，搶劫！」突然轉頭問金寧，完全忘了她是在金堆玉砌的環境中成長的富家千金：「寧姐要買禮物送人嗎？很貴耶，划得來嗎？夜巿也有這種老鼠，而且五百元有找哦。」
金寧訝異了：「真的嗎？我沒逛過夜巿，所以不是很瞭解。」
小助理這才想起金寧是老闆的女兒，她是過來協助她工作，不是發牢騷。「寧姐要自己買來收藏，還是送給客戶？」
「我要送給客戶的。我打算請這間店、這間店──」金寧逐一翻頁，指著目錄中各具特色的手工藝品店。
「寧姐，妳等一下，我拿筆記下。」
「這些我自己聯絡就──」金寧想阻止活潑的助理小妹，她已經跳起來。
小助理跳起來之後，轉頭一看，差點暈倒。「田、田祕書。」
金寧聞言，抬起頭，回身一看，眼神就落入錢西官莞爾的笑眼中。金寧先是呆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是蹲著的，趕忙起身，拉整身上淺藍配米白的雅緻套裝。
金寧正要開口，站在窗外的錢西官已先她一步打招呼。
「那些點心不錯吃，哪裡買的，我想買幾盒回家孝敬我年邁的雙親。」
金寧愣了下，溫順回答：「店在樓下，不用走很遠。」
田祕書接口，意圖支開錢西官：「我帶錢總過去買。」
「田祕書──」另外一助理從電梯匆匆跑過來。「我終於找到妳了。」
金寧看見田祕書被兩個臉色焦急走來的助理圍住，想起今天提早開會，很多事情亂成一團，心思單純的她自然而然走出辦公室，對錢西官說著：
「我帶錢總下去買，田祕書，妳去會議會幫忙。」
田祕書試圖阻止：「金特助，不是要挑禮物送客戶？」
唯一比較閒的小琪助理急著將功贖罪，捧著目錄從金寧辨公室跑出來。「這件事我來做就行了，交給我！寧姐，妳把要聯絡的事項說一下。」
金寧點頭。「那就麻煩妳了。」
趁金寧和助理臉挨著臉，忙著勾選藝品店沒留意，田祕書飛去一個眼神，把笑容燦爛得很刺眼的錢西官逼到了牆邊。
錢西官看著金寧，先聲奪人：「妳想不想知道那個關於我為人高不高尚，我會不會為了自己的野心利用某人的答案啊？」
田祕書一愣，緊張地看一下金寧，金寧這時恰好也抬眸，看了他們這邊一眼。
田祕書保持和顏悅色，咬牙切齒道：「我洗耳恭聽，錢總請說。」
錢西官左眉高挑，目光毫不掩飾，凝視著說著輕聲細語的金寧：「要拚才會贏是我的座右銘，繼續保持妳對我的相信。」
錢西官自信滿滿、毫不動搖的表情，不見一絲聽見金永達蓄意為難他的氣餒之色，田祕書溫柔微笑著。
田祕書體內的浪漫因子發作，小寧沒結成婚，也許是為了與這個粗率小子相遇，也說不定。
欣羨不已的眼神，隨著錢西官強而有力的雙腳，移向談完話的金寧。
錢西官與金寧走向電梯時，聽見已經四十一枝花的田祕書捏起粉拳，以裝可愛的娃娃音對他說著──
「錢總，工作上要加把勁，加油加油！」
錢西官佯裝一臉驚嚇。金寧也瞪大眼，彷彿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是是她認識了十八年、伴她成長的大姐姐。
雖然不明白田大姐為何替錢西官加油，但是，兩人的惺惺相惜之情溢於言表，這是金寧感受得出來的。
她父親不喜歡錢西官，但是田大姐很欣賞錢西官。不知為何，知道田大姐對錢西官的想法之後，金寧突然覺得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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