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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絹&唐瑄

 

3-4

  車行中,只有一個低沈有力的聲音。

 

  車行中,金寧一路端身坐著,目不斜視,她一直在等待一個能夠岔上話,而不會顯得沒禮貌的機會。但是,一路下來,這個機會似乎沒有金寧想像中那麼多。

 

  見到錢西官終於結束一通安撫客戶情緒的電話,金寧正想開口。

 

  錢西官指指金寧腳邊:「金小姐,麻煩再幫我倒杯水好嗎?我渴死了。」

 

  這陣子做助理做出了心得,金寧下意識點頭:「好的,請您稍等。」

 

  唯恐錢西官真的渴死當場一樣,金寧連忙彎身將礦泉水拿出來。即使車行中,她已經有過數不清的倒水經驗,她依然──

 

  錢西官很注意金寧的動靜,突然咧嘴笑了。「又灑出來了,算妳厲害。這是第八次了,妳居然可以每次都灑出來。」

 

  金寧心裡犯嘀咕,自己車子開那麼快……他好愛喝水……

 

  金寧倒水倒得很辛苦,很想瞪不知感恩的錢西官,卻又忍著不去瞪他;因為口渴喝水是人之常情,她不忍苛責。

 

  看著杯子,金寧因為全神貫注於移動杯子。終於,她在有了七次經驗並且特別小心謹慎之下,這次只漏出三灘水在錢西官的褲子上,不再整杯灑掉,或是灑到只夠錢西官拿棉花棒沾唇解渴。

 

  水杯終於平移到老位置,金寧的眼神始終不敢稍離道:「請慢用。」

 

  錢西官抽空瞥一眼:「哦,謝謝。」伸手要拿,忽然又縮回:「交流道那裡有車子發生擦撞,妳先拿著等我一下。」

 

  「好的,不急。」金大小姐已經放鬆的神經,頓時又緊張起來。

 

  大概塞車塞了十分鐘之後,因為車禍而差點無法迴轉的貨車,總算順利開上高速公路。

 

  結束一通商務電話後,錢西官突然瞥見金寧的雙手還戰戰兢兢地懸在那裡。

 

  錢西官皺了皺眉頭,趕緊把水接過來。「謝了。」

 

  「不客氣。」金寧很想揉揉痠疼的手臂,有外人在場太失禮,動作也太不雅,她只好忍住。

 

  錢西官瞄著她。「妳手不痠嗎?為什麼不先放下來?」

 

  金寧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愣之後,她老實回答:「我以為你很快會講完電話,所以……」

 

  錢西官凝視她一眼,視線轉回高速公路稀稀落落的車流,他笑著咕噥:「傻瓜。」

 

  趁著錢西官喝茶的空檔,金寧終於找到問話的機會──

 

  「錢總經理──」

 

  熟悉的手機鈴聲在停頓不到五分鐘之後,又響起來。錢西官看向她。

 

  「抱歉,麻煩再幫我拿一下,我聽一下電話。」

 

  錢西官把只來得及喝半杯的杯子,塞給金寧,順便幫她調整手勢,將她握杯的雙手推放在她膝蓋上,以免她又傻傻的等。

 

  「方祕書,查得如何?」錢西官對著耳麥那頭的方祕書下達指令:「這條路線是怎麼回事,送貨的流程不夠順暢……什麼?特急件?」瞇眼聆聽許久。「負責這一區的業務把他找出來,叫他的上司明天到我辦公室。這條路線有多少貨可以先收?OK,你查清楚,二十分鐘之內把資料傳過來。什麼事?」聽了一會,他才看一眼金寧。「我今天不回公司了……OK,你說……」

 

  車子開出台北巿後,金寧越來越不安。

 

  金寧幾次想問錢西官,他要將她載到哪裡,他找她有事嗎?但這些話,金寧始終沒能問出來,因為車行一個多小時中,每次一有空檔,錢西官就要喝水。

 

  最可怕的是錢西官很忙,因為他的手機似乎沒停過。

 

  看著前方的車水馬龍,金寧有點無奈地想著自她上車之後就揮之不去的疑惑——

 

  這個人,到底要載她去哪裡呢……

 

3-5

  海平面漁火點點,強勁的海風朝金寧臉頰吹來。

  

  這裡是台灣的最北邊。

 

  金寧站在岸邊看著夕陽西下,看著落日沉入海中,夜色伴隨著強勁的海風向她撲過來。突然,一陣大浪打來,她走避不及,印著新春色澤的美麗長裙被海水濺濕了半截。

 

  看見衣服髒了,金寧習慣性地想要立刻換掉。

 

  金寧低頭拉了拉濕透的裙襬,邊喚:「高先生──」

 

  轉身想找保鑣,金寧這才驀然記起,她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才記起她身上的夾克是錢西官剛剛特意拿來給她禦寒的。

 

  今天是第一次金寧單獨一個人出門,沒有人隨侍在側。直到現在,她的家人還不知道她人在哪裡;他們也都不知道和想不到,她居然會坐著一輛大貨車,跟著一個不算熟的男人跑到這裡來。

 

  金寧望著大海,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站在這裡,獨自一個人站在這麼靠近海水的地方,聽海看海,而她的身邊卻沒有王伯趙媽,也沒有高先生……好奇怪的感覺……

 

  環顧佔地不大的小漁港,金寧覺得這地方也好奇怪,有時候好安靜……有時候又好熱鬧……

 

  從安靜的海面,循著熱鬧的聲音,金寧望向不遠處人聲鼎沸的漁貨巿場。

 

  金寧的世界裡,充斥著全世界最美好最頂級的事物,但是,人與人的感情卻很淡很薄,與這裡完全不同。這些靠海維生的討海人,飽經海上風浪,他們的臉上卻有著金寧在家人和她那個世界的人,所看不見的笑容──那是一種熱愛生命,而且樂天知命的笑。

 

  這些人的生命力很強悍,而且赤裸裸,那是最原始的生命形態。金寧已經習慣包裝過度、表面過度的世界,對她而言,這個世界離她很遙遠,她似乎也只能這樣遠遠地望著,因為,即使她站在漁獲巿場的正中心,那些笑容可愛的討海人,還是會將她的世界給區隔出來,獨自形成一個圈。

 

  她的世界這裡的人不敢冒犯,同樣的,被貼上千金標籤的她也無法靠近他們。

  

  無法融入這裡。這個發現,讓金寧一向恬淡的心,有點發悶起來。她情不自禁有些怔忡。就算她覺得自己沒有階級意識,別人不這麼認為,也是沒用的。好像兩個無法交集的圓圈圈 ……

 

  金寧自我安慰,這種事本來就勉強不來,世界本來就是這麼運行著。可是今天這種格格不入,為什麼她會有點在意呢……

 

  錢西官勤奮搬貨的身影,突然闖進了金寧微帶懊惱的眼中。

 

  錢西官的闖入,讓金寧心弦一盪,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精力旺盛的身影在巿場內東飄西移。

 

  漁巿場又爆起一陣熱烈的歡呼聲,在這裡等了半個小時之後,金寧不再被這種場面嚇著。她漸漸習慣討海人以他們粗獷而豪邁的歡呼聲,歡迎他們的老朋友滿載漁獲而歸。

 

  金寧看見錢西官舉起一臂,跟著熱烈歡呼,而且叫得比誰都大聲。她唇畔帶笑:「錢總經理的肺活量真驚人……」

 

  除了國外那些金寧經常去散心的渡假勝地,這是她頭一次如近這麼靠近完全沒有安全防護的海水,卻沒人阻止她。

 

  這是金寧很陌生的環境,她不僅沒帶換洗衣物來,她的保鑣司機、爸爸媽媽、家人們,所有她熟悉的、讓她覺得生活安穩的人事物,今天都不在她身邊。

 

  被錢西官挾持,強行載來這裡,金寧剛開始驚慌失措的心,漸漸適應了這個「突如其來」,漸漸變得不在意這種陌生。

 

  金寧呢喃:「這個角度看過去,錢總經理比較沒有那麼嚇人了。」

 

  一到這個漁港收貨,錢西官就好像回到自己的地盤了。金寧見他扛著顧客委託運送的貨物,進出巿場,沿途並和漁販們打招呼。

 

  金寧回憶著和錢西官北上送貨,一路送貨到基隆來的這個下午,雖然貴為總經理,他卻能輕易的與各階層的人打成一片。他的親和力不僅老少咸宜,簡直是所向披靡了。

 

  錢總經理的事,還是別告訴爸爸媽媽吧。為了應付季家人和我的事,他們這陣子已經很不好受了。

 

  「妳在發呆哦,金小姐。」錢西官扛著貨物匆匆走經金寧身後,邊走邊回頭吩咐她:「站進來一點,妳太靠海邊了。」

 

  金寧輕聲應道:「我知道了。」

 

  乖順的後退一步之後,金寧才猛然想起來她要問錢西官,什麼時候要送她回家。無奈的金寧動作溫和慣了,這一次,她依然來不及叫住好像在前線衝鋒作戰的錢西官。

 

  這一路上,錢西官不是忙著應付方祕書不斷打來的電話,便是忙著聯絡客戶、忙著送貨和收貨。他和她,根本沒有說話的時間。

 

  金寧望著錢西官匆匆走入漁港停車場的背影,覺得他走路的速度好快。這一路上,錢總經理都是這樣來去匆匆。除了開車的時間,他的腳好像沒停下來過。

 

  啵啵啵,金寧聽見馬達運轉的聲音漸漸逼近。又有一艘在近海捕漁的漁船回港了。

 

  那艘回港的漁船上,有一個男人正跑上跑下的收拾著漁具,那辛勤的身影,讓金寧聯想到錢西官今天扛著貨物到處跑的模樣。

  

  金寧的唇邊有朵笑。錢總經理自己一個人送貨送了一下午,好像不會累,他好強壯,體力真好。他們公司的人手不足嗎?聽爸爸說,錢總經理的配宅公司是近年來少見財務體質健全,發展潛力無窮的公司。他今天找我,是為了購物頻道部門的配宅業務嗎?

 

  錢西官從停車場匆匆走出來,對不論身處何方都一副恬淡模樣的金寧笑著。「再給我十五分鐘就好,我只剩最後五箱。很快就好,妳冷不冷?」

 

  金寧搖頭:「不冷,謝謝你的關心。」

 

  她乖巧的樣子,總讓錢西官忍不住想逗逗她:「不可以感冒哦!」

 

  金寧一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禮貌說著:「我曉得了。」

 

  看著獨自一個人忙來忙去的錢西官,一股前所未見的愧疚感襲上金寧的心間。在她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時,金寧做一個連她自己都嚇了一大跳的大膽動作──金寧伸出手,飛快而笨拙地抓住匆匆走經她身邊的錢西官。

 

  看著訝異停步的錢西官,金寧低聲問著:「錢總經理,你有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忙呢?」

 

  錢西官挑眉,望著她鼓足勇氣的臉,努力忍著笑意:「讓我想想看。」

 

  金寧點頭。「如果我幫得上忙的話,請儘量說。」

 

  「妳說的?」

 

  金寧點頭。

 

  錢西官目光灼灼地凝視金寧。「妳打電話回家報平安沒有,這種事妳沒忘記吧?今天我催妳好幾次了。」

 

  金寧又是一楞,有些反應不過來,還是回答:「我剛才已經打過電話了。你有事情需要我幫忙的嗎?」

 

  錢西官咧大嘴笑道:「妳想嚐嚐扛箱子的滋味嗎?如果妳真的想要,我是可以忍痛分妳一箱,只有一箱啦!」一臉心如刀割樣。

 

  金寧呆住,她完全沒想到錢西官會這麼說。在她的世界裡,男士很禮讓女士,儘量不讓女生拿重物,更別說是搬箱子這種粗重的工作。

 

  金寧努力想著錢西官剛才扛在肩上的箱子有多大,大約多重。

 

  金寧凝眸沈思,認真的在心裡評估起來:「他剛才是一手扛一箱……」

 

  錢西官再度被她的呆樣逗樂了,他忍住笑意認真道:「考慮得如何?要就趕快出聲,以免向隅。今天晚上只剩這五箱了,這是我們東北角送貨之旅的最後一站了。要就趕快!」

 

  金寧一臉認真地考慮著,沒什麼自信卻老實說著:「我可能會搬不動。不過要實際搬了才知道,我試試看好了……」

 

  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錢西官爆出大笑。他狂放的笑聲嚇了金寧一大跳。

 

  「妳的勇氣真的很感人。」

 

  說出口之後,金寧發現自己居然有些期待和他一樣搬著貨物跑來跑去的滋味。

 

  金寧有些期盼著:「那……」

 

  錢西官安撫性地拍拍一臉期待的金寧,將她帶離原來位置,離正值滿月漲潮的海水有著一段距離。

 

  「妳把自己照顧好,別被瘋狗浪吃走就是幫我一個大──忙了。餓了吧,妳在這裡等我,我會加快工作速度的。」

 

  「我不會餓,您──」在一陣突然用力咳嗽的暗示聲響,以及錢西官咄咄逼人的瞪視中,金寧只得無奈改口:「你請慢慢來。」

 

  當了一下午的閒人,錢西官接近瘋狂程度的勤奮,讓金寧相當過意不去。

 

  金寧瞅著錢西官,不死心地確認道:「你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錢總經理。」

  

  錢西官凝視著她可愛的呆臉。「妳已經在幫了。」拍一下她肩頭,走人。

 

  金寧看著慢不下來的錢西官,只一眨眼就走得好遠。

 

  錢西官邊走邊回頭,隔空指揮被海風吹得搖搖欲跌的女人。「喂喂喂,妳站太近了,退後一點。不要以為浪花白白的,很美麗,妳就給我越靠越近了。再退後三步,太小步了……我是帶妳來吃好料的,不是餵瘋狗浪。再退後一點……退後退後……」

 

  錢西官每說一次退後,金寧便聽話的後退一步。

 

  等到錢西官走進漁獲巿場時,金寧已經退到涼亭裡,隔著一條馬路,遙望著眼前那片茫茫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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