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第三集─凡心初動
３－１
一輛箱型貨車正在餐廳後門卸貨。
錢西官領著二名司機與助理正努力的搬貨，已經進進出出廚房好幾次了。
餐廳老闆走了出來，本來正在檢驗貨物的情況，不意抬頭看到錢西官居然也是搬貨的工人之一，老闆訝異，走過去叫著──
「阿官，你怎麼也出來搬貨了？這種事交給下面的人做就好了，你這個大老闆，事業做得那麼大，哪來的空跟司機出來送貨啊？」跟在錢西官後頭走著。
錢西官卸下肩上的大紙箱，抓起脖子上的毛巾抹頭臉，然後伸手與餐廳老闆握手。
錢西官聳肩，「沒辦法，小公司，人手不足。」
餐廳老闆哈哈大笑：「什麼人手不足！我看你是業績太好，好到人手都不夠用吧。」
錢西官笑著沒應聲，讓路給扛著貨的工人通過，然後才與餐廳老闆並肩往外頭走去。時值用餐時間，外面餐廳附設的停車場都快被停滿了，而前來用餐的車子還是接二連三的開進來。
錢西官打趣道：「林老闆，你生意不錯嘛。景氣不好這四個字你一定不認識。」
餐廳老闆笑呵呵著：「托福托福。小生意而已，沒什麼好說的，倒是你，聽說最近在爭取一個大客戶，只要爭取到了，『錢景』的年營業額馬上往上跳三倍，是不是真的呀？」
錢西官揚眉：「林老闆，謠言止於智者，你聽過沒有？」
「什麼謠言，這種事發生在你身上，我是一定相信的。看你這幾年把公司經營得這麼賺錢就知道了，阿官，這事是真的吧？你要大發了是不是？是不是？」
錢西官走到貨車邊，抓起一箱貨往肩上放，隨口附和：「是是，林老闆對我這麼有信心，我不附和你，做人豈不是太不夠意思了。」
餐廳老闆正想跟在錢西官身後閒聊，眼睛不意瞄到停車場那邊有些小狀況，忙揚聲對正在那邊指揮交通的員工叫道──
「阿德，那邊停滿了就不要再讓車子開進去，你把車子引導到後門這邊的空地來。這裡還可以停五輛車。」
錢西官再度卸貨回來，看到一輛名貴的轎車正好停在他貨車的後方。為了確定等一下會不會檔到自家貨車的進出情況，錢西官多看了那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名車幾眼。
確定沒擋到對方的動線，錢西官正想回頭忙自己的事。從那輛轎車裡走出來兩個人，正低著身體扛貨的錢西官隨意瞄了一眼，那一眼讓他突然直起身，表情有些驚訝地看著那兩名舉止優雅的女子走進餐廳大門。
季大姐停好車，領著靜立在一旁的金寧往前門的方向走去──
「小寧，太陽很大，我們快進去。」
金寧點頭，沉默的跟上。
３－２Ａ
季大姐從頭到尾滿是懇求的神情，不停的說著話，直到餐點用畢，服務生送來香濃的咖啡，季大姐才停住。
金寧平靜的眼中帶著點淡淡的無奈。她對咖啡沒有太大的興趣，又不想面對季大姐求情的眼神，目光只好淡淡地掃向窗外。外頭，勤快的送貨員正以俐落的速度往來於貨車與餐廳廚房間，轉眼間，一大車的貨品就要清空了，那些工人雖跑得氣喘如牛，但卻沒人停下來休息。
金寧看得出神，心中突然有些羨慕，如果他們公司的物流服務也可以做得這麼有效率，就不會被顧客投訴服務不佳吧？
季大姐喊了金寧幾聲，見她回神了，才道：「小寧，妳說話好嗎？讓我知道妳的心意？我知道妳心裡難受，妳也有權利生氣，可是，能不能看在我們兩家的交情上，還有我們兩人的友情份上，妳給我們一個彌補的機會好嗎？」
金寧有些無奈：「雅心姊，我剛才就說過了，妳提的要求，我不能答應妳。我也不希望再跟家人提起這件事，來讓他們傷心了。」
餐廳通往廚房的入口處，錢西官每送一次貨進來，就走到通道這邊，對金寧的方位張望一下。發現她桌上已經擺上咖啡與甜點之後，他馬上轉身往後跑。
幾秒後，搬貨的工人加速動作，在錢西官英明的領導、勇敢的衝鋒陷陣下，火速完成卸貨工作。
卸貨工作完成，錢西官伸手跟司機要過貨車鑰匙，在司機兩人錯愕的眼光下，揮手打發二人搭車回去，貨車就留給他使用。
季大姐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小寧，造成這樣的後果，我們真的很抱歉。」
金寧滿眼無奈道：「請妳不要再說抱歉了。」
「小寧，妳也不樂見我們兩家二十多年來的交情毀於一旦吧？求求妳，只要妳願意回去跟金伯父說一下，我相信事情必有轉圜餘地，妳回去說說看好嗎？」
深覺兩人繼續交談下去，沒有任何意義，金寧拿起餐巾輕輕拭了嘴，放在桌上。「我不能答應妳任何事。我想，午餐就用到這裡吧。我該走了。」她伸手招來服務生，便要付帳。
季大姐連忙搶先將信用卡塞到服務生手上。「我來就好了。」
金寧點頭，拿好皮包，準備起身離開了。「謝謝。那我先走一步了。」
季大姐猶不死心。「小寧，等一下，我送妳回去！」
金寧淺淺搖頭。「不用了。司機會來接我。」
季大姐收過服務生送回來的信用卡，與金寧一同往外走。「小寧，下次有空再出來吃個飯吧。好嗎？」
金寧禮貌地回以淺笑：「有機會的話。」
兩人走向停車的地方，季大姐仍不肯放棄，熱心道：「小寧，要不要我陪妳等司機過來？」
被人如此糾纏，金寧不見一絲煩躁，只是輕輕搖頭拒絕了。「不用了，他等會就來了。妳忙，我不耽誤妳的時間。」
深知自己繼續糾纏下去便有些不知好歹了，季大姐很想見好就收，卻有些欲言又止，但還是決定不說了。「好，那再聯絡了。再見。」
金寧的笑容沒有淡下半分，依舊淺淺道：「再見。」
季大姐上車，將車子調轉好方向後，又回身對金寧揮揮手，開車離開了。
金寧靜靜看著車子駛遠，臉色平靜。
３－２Ｂ
錢西官把雙手洗淨之後，匆匆往外走。
「小鬼，告訴你家老闆，我先走了。」
蹲在水槽邊撿菜的十七歲少年，聞言驚跳起身，不慎踢翻了裝滿空心菜的水桶。
小夥計口氣與表情激動異常：「錢老闆，你不能走！你等一下啦，我家老闆叫你等他，你一定要等他，不然他會罵死我耶！你不要走！你真的不能走，不要走那麼快啦！」
來餐廳拜師學藝才三個月的小夥子只有十七歲，他迭聲驚呼著，一路乒乒乓乓，跑過來阻擋錢西官，不讓他離開；那毛毛燥燥的模樣，簡直活像見鬼了。
錢西官沒好聲氣：「你可不可以振作一點，農曆七月還沒到。」眼角餘光瞄見餐廳裡，金寧與季大姐起身用完午餐，兩人已然起身，準備結帳。
錢西官有些急了：「去催催你家老闆。」
小夥計興奮得臉都紅了，就地喊著：「老闆──你快來！動作快點，人要走了！」
對方激動的樣子，讓一心留意金寧動靜的錢西官不禁分神瞄了他一眼：「你需要這麼緊張嗎？」
「需要！我今天很需要。老闆，錢老闆要落跑了啦！你快點啦，動作超慢的！」
金寧氣質出眾的背影，讓錢西官一時看得出神。要不是小夥計居然急得跳腳，而且呱呱亂叫，吵得他不得安寧，錢西官預計自己應該還可以出神個三五分鐘。
錢西官瞥著小夥計急到快中風的側臉，心中不禁納悶這家店的老闆到底是誰？
小夥計跳起來，沒大沒小的猛招手：「老闆，快點快點！錢老闆要走了，他叫你手腳快一點！你不要慢吞吞！」緊張得跳腳：「老闆，你動作太慢了！錢老闆說他沒時間等你了，他叫你不要慢吞吞，你快點過來──」
看著金寧與季大姐在櫃檯前等著結帳，錢西官本來看在小夥計年紀與他弟弟相仿，而且年紀小小就出來工作，負擔家計，他不想跟小孩子計較。
本來，錢西官是這麼打算的──
「錢老闆要走了。快點，他人已經走出去了，你再慢吞吞，他要上車了，噢──」
錢西官忍無可忍，朝越說越順口的小夥計後腦勺連K兩拳！
阿德揉著後腦勺，一臉委屈地跑回水糟邊，隔著安全距離望著錢西官。
錢西官沒好氣問道：「我還活著，請問你記得這件事吧？」
小夥計委屈扁嘴：「記得……」
一個男生，做出扁嘴的動作，真的好嗎？很想扁人的錢西官斜眼瞄他：「你叫阿德？」
小夥計霎時復活過來，抹抹手，從口袋掏出一張明顯是自己設計和裁剪的名片，跑過來。
小夥計雙手奉上：「錢老闆，這是我前天連夜趕製出來的名片。」
錢西官粗黑的眉聳得半天高，一點也沒客氣地嘀咕：「看得出來做得很趕。」
小夥計恭恭敬敬，鞠躬九十度。「以後請錢老闆多多提拔，阿德會虛心受教，請錢老闆不吝指教。」
林老闆這是打哪請來的奇葩啊？
錢西官瞄了瞄小夥計：「勇氣可嘉，話也背得不錯。」目光看回名片，錢西官的右手朝面前的磨石子地板一指。「我話還沒說完，回來，立正站好。不要亂動、不要亂叫。」
金寧這時跟季大姐走出餐廳，轉向停車場，準備取車。
小夥計抓著抓著一筆空心菜，乖乖站在錢西官跟前，引回他的視線。
錢西官的目光不時飄向外面，留意金寧的動向。「你看好。」向夥計伸去一隻手，手指逐一折起，數著：「去──催──催──你──家──老──闆，一共多少字？」
小夥計不解其意，不過還是低頭數著：「去、催、催、你、家、老、闆──一共七個字哦！錢老闆！」
「七個字，你確定？」錢西官向他比著七。
錢西官的表情不怒自威，本來很確定的小夥計猶豫起來。
「呃……我再數一次好了……」小夥計低頭重數一次，終於開心宣佈：「這次我確定了！是七個字沒錯，錢老闆！」
錢西官滿意點頭：「我說嘛，我這人什麼優點沒有，就記性好這點值得驕傲。我也記得明明只有七個字，我搞不懂你怎麼辦到的。」
小夥計一臉興奮，非常樂於為他解惑：「什麼事情怎麼辦到的？錢老闆，你想知道我什麼事，你儘量問沒關係。」
錢西官露出和藹可親的微笑：「那就麻煩你為我解惑一下了。」
「當然，為了錢老闆，要我赴湯蹈火──」
「好了夠了——」錢西官揮手打斷他：「我沒那麼多火讓你踩。你只要回答我，同樣一句話，七個字，為什麼被你說起來就好像突然爆增到七萬多字，你是怎麼辦到的？」
餐廳老闆林老闆走了過來：「什麼事情怎麼做到的？阿德，你又闖禍囉！」他一走進來，便怒瞪大呼小叫的小夥計。「以後再給我大聲小聲的叫，我就扣你薪水！罰你洗廁所三年！還不快點回去工作！」
小夥計緊趕溜回水槽邊繼續撿菜，並不時偷偷張望兩位老闆。餐廳老闆把手上一杯飲料，遞給錢西官。
錢西官接過來嗅了一下，每看一眼，眉頭就皺一下。「這什麼？」
餐廳老闆大笑：「安啦，裡面沒有酒精成份，不會害你被開單啦，安心喝啦。」
錢西官嗤了一聲，飛快張望外面一眼：「你這裡有酒精飲料哦……」
餐廳老闆洋洋自得道：「知道你酒量好，嘴刁，不是百年窖藏好酒配不上你的嘴巴。捧捧場啦，這是我們下個月預計推出的新產品。」
錢西官研究著看起來很夢幻的飲品：「針對女性客群開發的嗎？」
餐廳老闆趕忙點頭：「忙了三個月。」
看見外面氣質絕佳的金寧與季大姐，站在他那輛專載生鮮食品的大貨車旁細聲交談，錢西官走到後門口看著，並喝了一口飲料。餐廳老闆一路尾隨錢西官走至後門。
錢西官咂舌，細細品嚐殘留味蕾的味道：「用水蜜桃調的？」
餐廳老闆急忙拉著錢西官轉向，兩人背對眼珠子快瞪掉的小夥計。
餐廳老闆壓低聲音：「如何？」
錢西官嗓門大，沒跟著降低聲音：「你知道我不喜歡甜食，我的看法可能──」
「阿官！」林老闆猛然抓住錢西官，好像絕望之人抓住了生命線。「你的看法左右著一個年輕人的前途，他的事業生命維繫在你口中，你千萬要慎重！」
錢西官皺眉。「我很慎重啊，我哪一隻眼睛讓你看到我不慎重了？東西好就是好，差就是差，我──」
餐廳老闆不忍再聽了。「阿官！給那小子留一條活路吧！」
錢西官聞言一愣，回頭，看見小夥計挑菜挑得極不專心，滿臉期待，緊緊注視這裡的一舉一動。錢西官終於明白小夥計今天異常興奮的原因。
「搞了半天……」嘴裡嘀咕著，錢西官勉為其難又品了一口。
餐廳老闆在錢西官耳邊大灑狗血，努力動之以情：「為了這杯飲料，這小子忙了大半年，有一次差點體力不支昏倒。阿德他啊，這輩子難得認真一次，我看得出來他很重視這杯飲料，你也看得出來吧？阿官。」
錢西官的視線越過餐廳老闆，望向兩眼閃閃發光的小夥計：「你早說不就好了？拐彎抹角有意思嗎？」
餐廳老闆喜出望外：「我早點說，你會手下留情嗎？」
「你今天才認識我嗎？不能接受批評，不要來找我啦，你找死啊。」
餐廳老闆聞言冷汗狂冒：「阿官，話不能這麼說。我知道你這個人是苦幹出身，什麼粗重的工作，你都做過。年輕的時候，你比誰都要拚命賺錢──」
錢西官額角抽搐：「喂喂，我今年才三十歲。三十而立、而立！我才學會站，不要說得好像我已經躺進棺材了。」
餐廳老闆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啦，三八兄弟。我是說，我知道你不喜歡說假話，當然我今天沒有叫你說假話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提醒你，阿官，現在的年輕人不比你們那個時代，現在的小孩子，難得有像阿德這樣願意吃苦耐勞。草莓族，草莓族……」
「知道啦。」錢西官的眼睛瞟著屋外，有點心不在焉。
屋外的停車場，季大姐準備開車離開，金寧站著目送。
金寧的背影有著一股恬靜淡雅的氣質，讓錢西官看得有點分心了。
而餐廳老闆還在努力遊說：「阿德說起話來沒大沒小，不知天高地厚，點子倒是比我們這些被潮流追得喘不過去的老頭子還多。」
錢西官哼著：「我不碰這種玩意，你不是不曉得。對果汁的印象，我只有甜、很甜、有點太甜、真他媽的有夠甜。」
餐廳老闆沮喪：「哎喲，總之就是甜啦，講那麼多。」
「這樣你就沒勁啦！找錯對象而已，你沮喪個屁呀！你應該找你鎖定的目標族群，多請幾個漂亮妹妹試喝才會準。」錢西官瞄著金寧窈窕的背影，「再拿一杯給我，我來幫你做巿調。動作快點！」一頭霧水的餐廳老闆聞言立即又去取了一杯過來交給錢西官，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就見錢西官一腳跨了出去，嘴上同時嚷著：「金小姐──」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