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２Ｂ
教堂裡側的新娘休息室，金寧坐在窗邊，大片燦亮的陽光從窗口潑灑進來，她一派恬靜安適，靜待家人步入休息室。
走在前頭的中年女子，面容與金寧有幾分神似，進屋後她先仔細地挑剔著女兒華貴中不失優雅的新娘妝容；從頭頂的髮飾挑剔到鞋跟，雖然沒達到她的最高標準，但女兒這樣子也不算太差了。
金母滿意了，她姿態優雅地看了看腕錶，這才回頭對身後屏息以待的眾人微笑道：「還有二十分鐘呢，忙了一天，大家也累了，都坐下休息吧。」
「今天就屬媽媽最累了。」一手操持小姑婚禮事宜的金寧大嫂如釋重負，呵呵笑著。她趕緊趨前扶著婆婆的手肘，彷彿伺候慈禧太后般，小心翼翼扶著她坐下。「小寧是媽媽的心頭肉，她這一出嫁，可把媽媽心疼得覺都睡不好了。」
金母剛剛優雅坐定，還來不及整理她的儀表，聞言身子一僵。媳婦這話彷彿在暗示她今天氣色很差，明知她有口無心，說這些是想表現對婆婆的關懷，無奈馬屁拍到馬腿上。
金寧看見母親面帶一絲極為淺淡的不悅，若不是知她甚深的親生女兒，沒人會察覺她優雅外貌下隱藏的怒意。看著母親臉上漸顯不耐，金寧淡淡地開了口：
「媽媽昨天沒睡好嗎？」
藉由拍整衣服平息心中慍怒的金母，抬起與女兒肖似的臉，強撐著笑容，她優雅嗔道：「怎麼，妳坐那麼遠都看得出來嗎？」
金寧也沒想要怎麼安撫她，只是語氣淡淡地像在陳述一個事實：「媽媽這個樣子倒是比去『回春』好。」
「哦？」輕柔婉轉的語調，甜美嬌柔似摻了棉花糖。女兒淺淺淡淡的話似三月春風，一下子就吹散了金母積聚心頭的陰霾，並將柔軟春意吹回了她臉上。金母嗔道：「妳這孩子說什麼呢，你陳伯伯的醫美診所進來的機械都是從韓國進口的最新科技，尋常人還用不上呢。」
女兒的個性格她最明白，眼光之高，自是不用說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嘛。『回春』是國內最富盛名的醫美診所，以音波拉皮和童顏針馳名醫美界，女兒是婉轉恭維她保養有術，她的肌膚比醫美做出來的還要美，金母自是受用極了。
心情一好，也就不介意媳婦的太白目。
經由母女倆簡短清淡的對話，金寧大嫂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犯了婆婆的大忌。她也沒辦法啊，這兩天為了小姑的婚禮，她幾乎睡不到三個小時，人都累到快倒下，若不是累到神經麻痺，她也不至於犯下這低級的錯誤呀！
金寧大嫂指揮著室內的一切，等到婆婆臉上重綻淺淡微笑，金寧大嫂才暗自鬆了口氣，湊過去。她張了張嘴想挽救一下剛才的失誤，金母瞥見，直接淡淡笑著轉開話題：
「國外的親友都到齊了嗎？」女兒的大好日子，她可不想被媳婦氣出病來。
「到了到了，金暐和爸爸在前面招呼，下榻的飯店也全都安排好了。」金寧大嫂接過助理遞過來的茶飲，將杯子遞至金母桌前，賠笑道：「媽媽，這是剛泡好的玫瑰飲，您喝喝看。」耳邊聽著助理低聲報告。「爸爸說新郎就快到了。」室內所有人頓時緊張了起來，連向來淡定的金母也差點打翻了茶水。
她慈愛地看向端坐窗邊像一尊雕像的獨生女。
心頭突然有點酸酸地。
她女兒一向乖巧懂事，從小就獨立聽話，沒讓家人操心過。這樁婚事是看似商業聯姻，為了利益而結合，實際上季家的孩子是她與丈夫經過多年觀察，覺得他的品格沒問題了，才為女兒訂下這樁親事。可是即便親眼所見，夫妻倆依然放不下。就這麼個寶貝女兒呀，她是那麼乖那麼地美好，值得全家人寵愛著。所以丈夫與兒子甚至不惜動用徴信的手段，就怕季家公子在國外求學期間有什麼不當的行為或牽扯，把他們矇在鼓裡而害了女兒一生。
他們已經做盡所有身為父母親所能做的一切，到了女兒要出嫁的關頭，卻依然覺得不夠。金母心頭有些慌。
金家人個性全都淡淡。金母瞄了一眼本來不太淡、嫁進來之後漸漸淡的長媳；她終究是盡了努力融入這個家中，原本毛躁不堪大用的性子沈穩了不少，這般想著，金母心中對於媳婦在女兒最重要日子裡犯她大忌的那點芥蒂，便煙消雲散了，心中僅剩對獨生女的愛與不放心。
肩上一沈，在媳婦起身的同起，金母抬頭便看見丈夫和兒子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他把一隻手輕輕搭在她肩上，看著女兒，試圖從嚴肅的臉龐擠出最溫柔的微笑。
不輕易表達情感的眼神裡，流露著百般不捨。
若論金家誰最疼女兒，絕對是這位女兒前世的情人。金母拍拍老公搭在她肩上微微顫動的手。
室內淡然的氣氛隨著金父金母和金家大哥不捨的表情，漸漸轉為感傷。金寧大嫂浮躁了一整天的心緒終於沈澱了下來，她分別給公公和丈夫端了杯茶，兩人也忙了大半天了。
本想給小姑端上一杯加了頂級珍珠粉的玫瑰飲，她今天似乎沒吃什麼東西。隨後想了想，還是別好心辦壞事，新娘子上廁所可是件大工程。
察覺到嫂子的欲言又止，以及父母親和兄長的關心，金寧不知自己能說什麼，對於這樁婚事，她真的沒有太多想法。可是爸爸媽媽和哥哥似乎很不放心，如果她的婚事讓他們這麼擔心，或許她應該告訴他們，她會過得很好。
謝絕了助理遞來的小點心，金寧有些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季家公子能娶到小寧，是修了三輩子的好福氣。」
眾人的注意力從新娘子轉移到季家公子身上，室內略顯凝重的氣氛隨即變得輕鬆起來。金寧鬆了口氣，不知為何，她有點感謝大嫂轉移了眾人的焦點。看到父母親與兄長輕聲談論起季家公子的種種，從求學經歷到工作表現，以及他出色的家世背景，出眾的人格特質。
這些，金寧早已耳熟能詳。
不過只要能夠取悅家人，讓家人們開心就好，聽幾遍都無所謂。金寧溫柔地凝視母親的笑臉。
「我們家小寜自小就乖巧聽話，從來沒讓我操過心。我跟她爸爸在幫她挑對象時，可比當年給自己挑對象還謹慎呢。」說完，眼神看向老公，尋求他的支持。
也讓他跟乖女兒說說話。時間不多了，再幾分鐘後，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哪裡有太多的自由。
金父望著女兒，表情略顯侷促地說著：「小寧，爸爸媽媽給妳挑的，是最好的對象。妳知道吧？」
金寧望著父親，柔順一笑。「我知道，謝謝爸爸。」
女兒乖順的反應，讓金父鬆了口氣，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他女兒，是不是太乖巧了一點？從來沒有感覺自己這麼笨拙，金父試著再鞏固一下女婿已經被他們塑造得很英偉的形象。
「我們幫妳找到一個很好的對象，將妳的終身托付給他，這是爸爸媽媽的一片心意。不是為了公司，不是為了利益，這些妳懂吧？」
金寧恬然笑道：「我明白爸爸的用心，謝謝爸爸。」
金母看著丈夫滿頭大汗，與女兒淡如君子的互動似乎讓他應付得很吃力。金母面上的微笑更優美，啜飲了一口玫瑰養生茶，給媳婦面子之後，便揮手讓助理端走。
「小寧，我跟妳爸爸就生了妳跟妳哥兩個。你們的婚姻大事，我們費盡心思，只為了幫你們找到最理想的人選。妳哥娶了妳大嫂之後，過得很幸福，妳也看見的，不是嗎？」
金寧的大哥正在忙著講手機聯絡公事，聞言轉過頭來，目光與妻子對上。向妹妹保證什麼似地，夫妻倆默契十足的扯出一個笑。
金寧捕捉到大哥與大嫂淡而甜蜜的對視，不知怎地，心口突然感到惶恐起來，這樣……就是幸福了嗎？
金家大哥結束手機通話，走向父親低聲道：「爸，『南台』工程投標案的評估結果出來了。」
金父跟妻子打了聲招呼，又不捨看了看愛女。「我們出去談。」
不擅肢體語言的金父走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想了想，又踅回女兒身邊，有些笨拙地拍拍她纖弱的肩頭。其它未盡之語，盡在金父這個笨拙的動作中，金寧明白。
金母嘆了口氣，有些抱怨地說道：「這對父子真是工作狂，就連今天這樣重大的日子，也還是離不開公事，可別談著談著，就把婚禮耽誤到了。」
見婆婆不高興，大嫂寬慰著：「做大事業的人總難得清閒，爸他們很快就會談完，不會耽誤到小姑出嫁的時辰的，金暐只是做個簡報而己。」
金母還想說些什麼，外面這時突然傳來一陣陣的喧嘩聲，擾亂室內的安寧。
「外面怎麼這麼吵？」金母不悅。當時選擇訂下這間教堂做來當女兒成親的場所，就是看在它遠近馳名的。
助理不用上司指示，主動安靜走出去查探究竟。不一會兒，她急急忙忙衝了進來，一手指著外面說道：
「外頭亂成一團，排在寧小姐之前的那場婚禮，好像出了點問題──」
助理八卦還沒爆完，聲音忽然被屋外一陣：「伯父，我看見阿官了！他在停車場那邊！」的吼叫聲給中斷。
外面的怒吼聲愈來愈響亮、愈來愈粗魯。家境的關係，大嫂與金母沒有見過太粗魯的陣仗，婆媳倆聽得心驚膽跳，原本坐在角落安靜交流著最新化妝術的伴娘團們也安靜下來。
金寧大嫂以不耐煩掩飾她的心慌：「什麼問題，妳說清楚。」
「我不是很清楚整個狀況，好像是新郎逃婚了，外頭好多人正在追他！」
大嫂哦了一聲，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著。只見教堂的禮拜堂方向人影來來去去，跑進跑出，大多一臉驚慌。丈夫與公公，不在門外，似乎也過去查探究竟了。
大嫂不耐煩助理模稜兩可的回答，決定自己出去弄清楚。但找了自己的助理和好奇心大盛的伴娘們一起壯壯膽，畢竟外面人仰馬翻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從海外飛回來參加女兒婚禮的親戚與長輩，全在外面的待客廳候著，這種時候，做為女主人之一的她總不好自己窩在這裡，太失禮了。
「宜雯，妳等我一下。」金母叫住已經跨出門的媳婦，猶豫片刻後，她對女兒吩咐道：「小寧，外頭挺亂的，妳待在這裡別出去，我去叫妳爸還是妳哥過來。」轉頭對伴娘之一的漂亮女子交代：「康美，妳和陳助理留下來陪著小寧，我們出去後門鎖上，別輕易開門。小寧，妳別出去。」
外面的聲響大得有些驚心動魄，饒是淡定恬靜如金寧都有心浮氣躁了。
「好。」金寧乖乖應著，屋外的吵雜讓她有些憂慮地叮囑：「媽媽，你們要當心點。」
家人們與助理走出去，輕輕帶上門，將金寧很好的保護在屋子裡。
屋外一片雞飛狗跳中，金寧恬淡平靜的面容籠上了些許她自己也未察覺的浮躁之氣；這種一向與她絕緣的脾氣。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