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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絹&唐瑄

1-2A

  下午一點半,一輛黑色賓士禮車終於緩緩抵達教堂側門,引發眾人一陣騷動。

  

  「新娘來了!」

 

  「新娘子來了!」

  

  早就等在教堂側門的伴娘們急步迎上去,將金寧扶下車,眾人簇擁著新娘子,送她到教堂內的新娘休息室。

  

  教堂內佈置得美侖美奐,熱烈盛放的鮮花從拱門處裝飾起,一路延伸至教堂正門口。教堂外的大廣場招展著一片春天的榮景,紅色的地毯上被仔細鋪滿了玫瑰花瓣。

  

  盛裝打扮的賓客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聊天,久不見的寒暄問候聲此起彼落。

 

  錢富貴夫妻在教堂大門口來回踱步,兩雙老眼不時朝大馬路眺望而去,滿眼期待,滿心焦慮,無奈就是盼不到他們心中的人出現。

 

  耐性一向不是錢家的優良遺傳,錢富貴等煩了,四處張望著看不見小兒子,他的火氣更大。錢富貴轉頭氣沖沖跑進教堂,一眼就找到躲在角落以為沒人看見的臭小子。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阿書,給你爸起來!」

 

  縮在長條椅上好夢方酣的錢東書,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天搖地動震醒。

    

  「老爸——」錢東書哀號著,閃躲著老爸粗魯搖他的手臂,努力想要睜開愛睏的眼。「你饒了我好不好,哥揍人很痛耶!我不幹啦……」

 

  小兒子的話簡直是火上澆油,錢富貴更火大了!

 

  「你是沒有被你爸揍過,才會覺得阿官拳頭硬!你跟我出來,我馬上讓你比較一下!」錢富貴一把揪住錢東書的後衣領,往外拖去,一路忿忿數落:「給你活得太幸福……你爸捨不得揍你,居然讓你以為你爸沒有拳頭,臭小子……我現在就讓你看看誰揍起來比較痛!」

 

  「老爸——」

 

  偌大的教堂內響起一陣陣淒厲的哀嚎聲,慘烈的叫聲一路向教堂外綿延而去,聲聲不絕於賓客之耳,以及在教堂外苦等不來大兒子的錢母之耳。

  

  聽見熟悉的慘叫聲,黃素春心裡雖然抽了一下下,但眼前還是大兒子的事重要。

  

  「現在是怎樣啊,人這麼多,你們兩個就不能回家再玩嗎?」黃素春嘴上碎碎叨唸著,回頭隨便瞥了下從教堂內出來的父子倆。她滿臉焦慮,視線很快又轉回大馬路上,嘴上很自然卻沒什麼誠意地說道:

  

  「哎喲喂啊,阿貴,你是要拖死阿書嗎?呸呸呸——大喜之日,說什麼死不死,觸霉頭該打。」自打嘴巴一下。顯然在她心裡,觸不觸霉頭比小兒子的生死更重要。

  

  被硬生生拖出教堂的錢東書,看得一陣無言,一面還得應付老爸的蠻纏。

 

  「快打電話給阿官!」揮了揮老拳。

  

  「我不要啦!」錢東書抵死不從,眼看碩大老拳又逼到他面前來了,他扯開喉嚨:「老媽——」

 

  「哎喲,阿貴,你不要把氣出在阿書身上啦!他還小,還有希望轉大人,你不要把他的骨頭拖壞了啦。」很有誠意的數落完丈夫,黃素春很沒有護子誠意的眼神始終盯著大馬路。

 

  「老媽——」

 

  「你給我住口!媽什麼媽,你幾歲了!」錢富貴氣到面紅耳赤,他火大丟開不中用的小兒子。「讓你辦點小事,你都做不到了,你爸以後也別指望你養老!大的不聽話,小的靠不住,以後我跟你媽自己去住養老院,你們兩個不用來看我們!」

 

  錢東書眼見苗頭不對,老爸似乎真的惱羞成怒了。他拉拉被老爸扯歪的領結,躲到老媽身邊去。錢富貴憋了一上午的火氣沒處發,一數落就一發不可收拾,他追著小兒子一頓罵,正要不管不顧地破口大罵,黃素春見勢頭不對,趕緊拉住老公幫他拭汗,並把小兒子趕到一邊去。

 

  「這裡人很多,你的雷公脾氣給我節制點啦。」

 

  錢富貴喊冤:「是我想大小聲嗎?妳看看這臭小子,叫他打個電話東推西推,他眼裡只有阿官沒有我,這像話嗎?像話嗎?我身為父親的尊顏往哪擱?叫我以後怎麼出去見人!這小子一定是小時候沒有被我電過,哼!別以為只有阿官有拳頭,想當年我也是天天打得人滿地找牙、見血見肉……」

  

  「呸呸呸。」錢母一掌巴在錢富貴的後腦勺上,火氣也上來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說什麼血不血的,我呸!」白老公一眼,警告道:「阿官以後婚姻要是有什麼不幸福,我找你算帳!我呸!」

 

  「老婆,妳別再呸了,口水都噴到我臉上了。」錢富貴拿手背抹著臉賠笑道,满心的火氣被老婆呸到只剩下一點點。他轉頭,把目標鎖定在小兒子身上。

 

  錢東書被老爸不肯善罷甘休的虎眼看得背脊一涼。

 

  「今天大家是文明人,個人恩怨我們回家了結。」言下之意父子倆都明白——這頓揍回家補上。威脅不行老拳沒用,錢富貴決定改變策略,他收斂火氣,擠出慈眉善目說道:

  「阿書,我現在也不要求你看在你爸養你多年,從小含辛茹苦,半夜不睡覺只為了給你這臭小子餵奶,就怕你餓壞。這些千辛萬苦,我們做父母的都不會拿出來講……」

 

  那你現在在幹嘛……錢東書一陣無言兼無力。

 

  錢富貴慈愛地拉拉小兒子的領結,整整他歪掉的上衣肩線,無視錢東書雞皮疙瘩爬滿身的表情,繼續溫情喊話:「我們也不會因為我們給你吃最營養的食物給你穿最舒適的衣服,給你上最好的學校,我們不會因為我們照顧你盡心盡力就要求你要回饋。我們不會!」錢富貴拍了下胸膛,以示他身為人父的大氣。「現在我也不要求你打電話給阿官了!」說裡這裡,心有不甘地偷偷瞪臭小子一眼,然後很快又回復慈眉善目。

    

  說實話,錢東書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老爸的反常只讓他感覺頭皮更麻,事情更棘手,事後他可能會被他哥揍得更慘而已。果然,接著他就聽見他老爸說:

 

「現在你合作一點,等一下你哥來參加婚禮時……」

 

  「婚禮?!」錢東書一驚,張望了教堂四週。「你明明跟哥說是參加告別式。」

  

  「我跟你媽講了一上午,你是在睡覺嗎?!」錢父拔高聲音怒道,好不容易平息的火氣又被惹起。

 

  「是啊。」眼看老爸的拳頭又要重出江湖,錢東書抱頭機敏地閃到老媽身後。「老媽不是最忌諱死人,老哥的婚禮你們當成喪禮——」

 

  「我呸!什麼喪禮。呸呸呸!」努力東張西望的錢母回過頭來拍打小兒子忿忿不平的嘴巴。「你哥的個性你不了解嗎?沒用這種方法,你要怎麼把他騙過來?」

 

  已經可以看見自己被老哥揍的畫面,錢東書哀嚎:「這種方法只有你們想得到啦!」

 

  「那當然!」夫妻倆異口同聲,得意非凡之際,不忘指導小兒子。「我們的聰明你學著點啊。」

 

  看著洋洋得意的父母,錢東書已經懶得吐槽,也懶得理會這對脫線夫妻對他的耳提面命,要他瞞著精明的大哥,簡直是做夢!

 

  「所以我們要騙到底啊!」

  

  錢東書氣憤地比著週遭的花團錦簇。「這裡到處是花,怎麼看都像在辦婚禮,而不是喪禮,要怎麼騙!」

 

  「我花錢供你讀貴族學校,錢都白花的!你是故意裝笨氣我啊,老師沒教你隨機應變嗎?誰說喪禮沒有花,花可多了!」

 

  「不一樣好不好!」錢東書吐槽到無力。「而且哥有這麼好騙嗎?!」

 

  「我不管,反正你要幫忙。只要能幫我把你哥騙進禮堂跟新娘結婚就好了。你不幫忙,老了以後,你就不要來養老院看我們!」錢富貴說著,還自哀自憐地偕同老婆大人擦起根本不存在的苦淚。

 

  不要在教堂門口,即興表演起八點檔好嗎……

 

  錢東書全身無力到,嗑十罐鈣片也支撐不起他被整個事實嚇軟的骨頭。他正想再做做垂死掙扎,這時他那乾哭得很起勁入戲很深的老媽突然渾身一振,嚷道:

 

  「噓噓噓!阿貴,別說了,阿官來了。」目光警告地瞪向小兒子。「阿書,我要抱孫子!」

 

  妳跟我講這個幹嘛啊!錢東書在心裡抱頭哀嚎。幸好很快他就知道他老媽為什麼要這麼警告他了。

 

  「你媽為了你大哥的婚事,連喪禮這種梗都用上了,你要是敢壞了我和你爸的好事,你就頂上!這個婚不是你哥結,就是你結!」苦勸不成,錢母直接撂狠話了。

 

  這下子錢東書真的清醒了!

 

  一家三口帶著複雜的心情——兩老歡欣鼓舞、一小哀莫大於心死的心情,走下階梯,迎接大兒子的到來。

 

  錢西官從路的那頭大步走過來,不時扯了扯覺得捆得太緊的領帶。他四下張望,正在確定地點,看到了在教堂大門口張望的家人。錢西官揮了下手,朝他們走去。

 

  大兒子人還沒走近,他的壓迫感已經大到錢家三口無端端地神經發麻,不知道是不是心虛導致。

 

  錢西官一向不喜歡浪費時間,人還沒走近就急著發號施令──

 

  「人呢?躺在哪裡,從哪裡進去?」錢西官走過去跟站在階梯下的家人們會合,側著臉,張望著頗為氣派的教堂。「要直接進去嗎?」眼神不滿意地盯向心驚膽跳的弟弟。「阿書,你不會帶爸媽先進去致意,怎麼讓他們站在這裡吹風。」

 

  錢東書忍不住緊張起來。想一想,他決定還是向大哥示警一下,省得事後被揍得太慘。「哥,實際上——」

 

  錢富貴一把將小兒子往樓梯上推去,動作之粗暴。「對對對,阿書,你先進去上香!我和你媽一會跟你哥一起進去。」

 

  「可——」

 

  錢母也幫忙推著小叛徒。「你快點進去點香!我們是沒有帶香進來沒錯。可是他們應該有準備,你不要擔心,我們有包白包,不會失禮,你快進去!」

 

  「我是說──」錢東書不死心。

 

  錢富貴再度發火,手指在小兒背上戳戳戳,恨不得戳出一個洞來。「叫你去你就去,囉囉嗦嗦,你是不是男子漢!」

 

  錢東書也火了!「我只是想跟你們說,基督教不點香!你們一直叫我進去點香做什麼啦!」

   

  現場突然陷入一陣尷尬的靜默。錢家三口面面相覷,表情怪異,幸好快步走來的錢西官心繫公事,沒有發現家人的異樣。

 

  「阿官啊,你看看,怎麼會這樣,告別式不讓人上香,怎麼告別啊?」錢母拉著大兒子,強辭奪理地乾笑兩聲:「是不是太沒有人情味了一點。」

  

  父母親行事向來不著調,錢西官習慣了,何況也不是什麼大事。「走吧,公奠時間是幾點?」

 

  有人下午辦告別式的嗎?

 

  錢西官一臉納悶,對於這些民間習俗不是太明白,也懶得過問,反正他人已經在這裡,多想也無益。錢西官拍拍父親,示意錢富貴可以進去了,他一把撈住母親的肩膀,摟著她率先走上階梯。

 

  摟著老媽在教堂門口站定之後,錢西官回頭看見老爸和弟弟還在底下磨磨蹭蹭地,不禁皺起眉頭。「你們摸什麼啊,別浪費時間了,我三點要回公司開會,沒空在這裡耗。」

 

  趁著空檔,錢西官不想浪費時間,趁機打量教堂。他一向沒有宗教信仰,只信自己。活到三十歲,上教堂的次數五根指頭都數不完,今天算是忙裡偷閒了。

 

  教堂的尖頂停歇著幾隻咕咕叫著的鴿子,不知是哪戶人家放養;燕子來來去去,初春午後的微風涼意更甚,拂過樹梢。錢西官工作繁忙,鮮有時間靜下腳步看看週遭的風景,他總是忙忙碌碌,不太曉得什麼是鬧中取靜,什麼叫做清幽。

  

  就在錢西官承認這是一個清幽的好地方時,錢富貴以眼神示意小兒子配合他行動。錢富貴拿出新郎的胸花,把一雙白色的手套硬是塞給欲哭無淚的錢東書,黃素春負責抱住體格高大的錢西官。

 

  錢富貴與錢東書把握時間,趕緊幫愣住的錢西官別胸花、戴手套。

 

  看著行為怪異的家人們,錢西官皺眉。「你們在幹嘛?什麼時候瞻仰儀容需要這麼多規矩?」

 

  就算對宗教習俗再無知,錢西官也知道不對勁了。

 

  正對家人的行為感到怪異,教堂大門裡面走出來一對中年夫妻,兩人的視線順著總是活力充沛的錢家雙親,看到被家人團團圍住的錢西官身上;這小夥子外表挺拔,長相不俗,最重要的是成就非凡。

 

  夫妻倆對望一眼,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滿意神色。夫妻倆有默契地點點頭,又將視線轉而望向了錢西官,並微笑著對方點頭致意。錢西官愣了一下,畢竟是在商場上打滾的人,他很快就掌控了情況,回過神來。

 

  想必是喪家代表了,錢西官禮貌地回以頷首,並微微欠身。手忙腳亂的錢家爸媽終於意識對方的存在,他們張開嘴想澄清什麼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只見他家大兒子不耐煩的表情一變,眼神誠懇表情真摯地安慰對方說:

 

  「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順變。」

 

  兩對老夫妻倆同時臉色大變,面色如土,始作俑者的錢家爸媽則多了臉抽筋。

 

  錢東書忍不住爆笑出聲,笑到嘴抽筋,也終於如願被K。

 

  表情難看的中年夫婦望著錢富貴,勉強扯出笑容來。「親家公……女婿這是……」丈母娘的眼睛打量著錢西官,對於他的外型與能力很滿意,對於他的口無遮攔有點不滿意。

 

  「親家公?!女婿?!」錢西官狠狠愣住,一個可怕的事實在他心頭漸漸浮現。

 

  被兩雙陌生的老眼評估到有點發毛,錢西官低頭看看身上的行頭,入眼那朵紅到刺目的胸花,以及有點娘的白手套,他眼睛瞇了瞇,轉頭望向錢父。「老爸——什麼叫做親家公?」

  

  錢富貴眼見事情瞞不住了,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把藏很久的戒指拿出來塞進大兒子手中,豁出去了──

 

  「對!這兩位就是親家!」錢富貴一把摟住老婆的肩膀壯膽。「事情就是這樣,今天是你結婚的大好日子!你不用感謝我們,做父母就是這樣,為兒女任勞任怨。」

 

  錢氏夫婦倆同心協力著,想把一臉錯愕的錢西官用力推進教堂。

 

  錢西官一路打跌進去,差點撞到不知站在門邊等多久的新娘子。

 

  錢父錢母堵在門口,以一種誓死不退的決心瞪著兒子,邊K偷笑的錢東書。

  

  錢西官站穩身子後,並與滿臉不耐的新娘子打了照面;她長得清秀可人,錢西官不明白她為什麼願意接受這種荒謬的安排。不過很快他就沒有心情想這些了,他的目光移開,轉而看向周遭,那一張張親友的面孔,證實了錢西官的惡夢!

 

  他真的被父母親出賣了!

 

  錢西官眼見正門被父母堵得水洩不通,也不強闖,一個箭步,出乎眾人意料的,往離他最近的窗口跳出去。這扇窗口外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錢西官慌不擇路,逃命去也!

 

  錢西官邊逃邊不爽地嘀咕著:「靠,我這麼孝順的人居然被親情綁架,我就知道人不能有弱點……看樣子我功夫不到家,還得再練練。」想到抱孫心切的父母,他又一無奈,滿腔怒火不能對著父母發洩,唯有——「今晚揍不扁你,阿書,大哥換你當!」

  

  在錢東書背脊泛起陣陣寒意的時候,錢西官也忿忿不平地跳窗而逃,身後一堆人追了過來。

 

  清幽的午后,清幽的教堂,因為錢西官上演逃婚記而人仰馬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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