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第十八集─現在進行式
18-1
一塊寫著『醫院內請保持肅靜』的牌子掛在醫院的走廊上。
一陣腳步聲像轟炸機開過來,從走廊上呼嘯而過。像陣風似的竄向樓梯間而去──
錢西官邊跑邊問:「是506病房沒錯吧?」
「是,就是……50…6。」方袐書在後頭追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振作點,才五層樓而已!」說完,錢西官已經衝上五樓,爬得很喘的方祕書也只好撐著老命追隨,不敢抱怨。
一馬當先衝到506病房前,還沒進去,錢西官就看到方詠恩蹲在門外哭得很慘。他的臉色當下一白,力持鎮定地問:「詠恩,妳哭什麼?妳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吧?」
方詠恩搖頭,努力要說出話:「沒有,我只是一點……一點擦傷。」
「那妳幹嘛哭成這樣?」女人真的是水做的嗎?靠。
方詠恩還是只會搖頭。「我……」
「那雅棠呢?他在哪裡?」錢西官張望著。
方詠恩的臉色一變,退了兩步。「雅棠,他……他……」
她的反應讓錢西官表情沈重起來。「他怎麼了?」
「他在裡面!還沒有醒過來──」說完,方詠恩抑制不住狂哭的情緒,又不希望被人看見,於是掩面而逃。
「詠恩!妳!」錢西官根本來不及叫住對方。
「沒想到方小姐這麼堅強的人會哭成這樣。一定很愧疚吧?不知道雅棠被撞得怎麼樣了,希望不會太嚴重……」
錢西官臉色如土。「別說了,我們快進去看。」
兩人正要開門走進去,不料門已先打開,王尚峰走出來,也是一臉如喪考妣。見到老闆人來,低泣著:「嗚~老闆……我好難過……」
「你人沒事吧?」錢西官打量他全身。
「我沒事,可是──」
「人沒事比較重要,其他的事我會處理,你別哭了。」將哭哭啼啼的傢伙推到一邊,錢西官走進去。
王經理坐在椅子上,一臉的憔悴。「總經理,你來了。」
「現在怎麼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錢西官走過去,坐在他身側。
「阿林去保養廠把貨車開回來,結果發現煞車失靈,才會造成這個意外。阿林的頭撞到,醫生建議他住院一天觀察一下,大伙也只有一點擦傷,不過我們有一面牆被撞壞了──」
「別管那個!牆撞壞了,可以修好,沒關係的。其他人呢?還有,雅棠他──」錢西官掃了病房一眼,除了幾個身上有些許擦傷的司機外,看起來就屬躺在床上的季雅棠最嚴重,因為他躺著,也眼睛緊閉。
「沒事,醫生說等他醒來就好了。」
「醒來就好了?他有沒有腦震盪的可能?有沒有內出血?還是骨折?為什麼會昏迷不醒?」
「他只是昏倒而已啊,比較嚴重的只有開車去撞牆的阿林。」公司近來真是諸事不順。
錢西官不解。「可是躺在床上的是雅棠不是嗎?他是不是被撞到了?」
王經理搖頭。「沒有,阿林及時把方向盤轉了個彎,撞到牆上去,沒有撞傷任何人──」
「可是我的機車被撞扁了啊!嗚~~」
錢西官傻眼。「沒被撞到!那他是在昏倒什麼?」
「雅棠為了救詠恩,把她撲倒到另一邊時,不小心撞到棧板,所以昏過去了。」
王尚峰在一旁哭嚎:「人家的機車啦!嗚~~」
錢西官與方祕書兩人面面相覷。
「那剛才詠恩在外面演孝女白琴的戲是怎樣?害我以為雅棠被撞掛了!」錢西官簡直想揍人了。
「機車啦,掛掉的是我的機車啦~~」
錢西官忍不住敲了王尚峰一個響頭。「再吵我扁你,住嘴!」
王尚峰掩著頭哇哇叫:「你已經扁了!」
錢西官懶得理他,看了下手錶,對其他司機說道:「大家沒事就好!今天早點回家休息,還有,把雅棠叫起來,要睡就回家睡。王經理,出來一下。」
王經理跟著錢西官走到外頭,他知道老闆要問什麼。「阿官,這不是意外。」
「我知道。除了幾個可以信任的人,這件事不要驚動員工。我們快要跟馮董簽約了,這種事傳出去對我們的形象影響很大。」
王經理難掩憂心。「我會叫阿峰他們機警點,多多留心。」
「這方面你看著辦。自己也要當心,不要逞強。」錢西官一臉陰鬱。
王經理看著錢西官似乎不知如何放鬆的冷硬面容,拍拍他。「你也要保重啊。阿官,你最近太操了。」
錢西官的臉一繃。「你有老花眼了。」
王經理拍拍他繃得緊的肩膀,歎道:「錢景需要你,要為大家保重……」
他心中的陰鬱與不快樂,不是隨隨便便的一個大笑可以沖淡,錢西官心裡明白。
他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回應老長官的關懷,笑是笑了,笑容卻很難看,一點都不晴朗,王經理因此更加擔憂了。
18-2
錢西官和方祕書步出電梯,轉向右手邊的醫院大門。他問:
「警察局那邊有消息嗎?」
方祕書想了下。「他們說還在循線搜查,找到可疑的嫌犯會通知我們。他們有他們的辦案的程序,會全力緝凶,請我們不要操之過急。」
錢西官皺眉。「宜蘭和花蓮的警察都這麼說?」
方祕書推推眼鏡。「是的。」
「媽的,真官僚。」眉心的細紋皺得更深。「我們沒時間等他們,你手邊的帶子還剩幾支沒過濾。」
「報告總經理,因為後天我們就要跟馮董簽約,有一部份的合約內容定義太模糊,我還在等白律師回電。」方袐書瞄瞄錢西官,一副有口難言狀。「因為前幾天有一些突發狀況『出現』,我覺得必須優先處理,所以花了點時間查證──」
公司意外頻傳,錢西官煩躁不已。他望著遠方沈吟著,沒留意到方祕書話中有話。「還剩多少帶子沒看?大概還需要多少時間?」
方祕書勉強打起精神。「剩三分之一,大概半天就夠了。」
錢西官飛快做了決定。「好。你把馮董的合約放我桌上,有問題的部份圈選起來,做一份備忘,我來處理,你先過濾帶子。對方是衝著我們來,員工的生命財產最重要,你優先處理這件事。」
「好的,總經理。」
走出醫院大門後,錢西官抬頭看見陽光燦爛,他心頭卻被重重的陰霾籠罩。正要收回視線,他忽然發現這間醫院正是王暢住進來的地方。
「這麼巧,又是這間醫院。」錢西官轉頭問方祕書。「王暢轉入普通病房了嗎?」
「是的,他是今天早上轉入普通病房。」
錢西官反身朝醫院走回去,揮手指示也想跟來探病的方祕書:「你回去處理我交待的事情,我過去跟老人家打聲招呼。」
方祕書疑遲地叫道:「總經理──」
錢西官聞言轉頭,看見方祕書一臉憂心,他停下走得飛快的腳步。
方祕書趕緊說:「我本來想在回程的車上,向總經理您報告這件事的。」
錢西官停下腳步。「什麼事?你說。」
方祕書猶豫著,雖然資料尚未齊全,但是這件事幾乎已成定局,時間緊迫,他一定要趕快向上司報告。可是──
錢西官等得不耐煩。「有話快說。」
「馮董……似乎跟UCT的高層取得了默契。」
錢西官皺眉,回身瞪著吞吞吐吐的祕書。「什麼意思?」
雖然商場如戰場,但……方祕書歎氣。「UCT最近成立一支企業重整基金,基金規模高達七十億元。這支基金的經理人,聽說UCT的高層有意由馮蜜小姐接任。不過,我也聽說UCT幾位董事對這件人事案並不滿意,他們覺得馮小姐資歷太淺,不足以擔任這支基金的操盤人。」
錢西官馬上猜到。「UCT的總裁是馮蜜的什麼人?」
「這位總裁,是UCT的董事會從美國挖角回來的專業經理人,屬於獨立董事,他跟馮小姐沒有任何關係。不過馮小姐的父親,現任UCT的執行董事,她祖父是UCT最大股東。」
錢西官冷笑:「這麼說她還是有靠山。」
「人事命令,據說會在十一月三號早上九點發佈。」
錢西官一愣,飛快瞪著方祕書:「跟簽約同一天?」
方祕書戰戰兢兢。「是的。」
「感覺好像我幫了馮蜜一把,這是技術性犯規嗎?」錢西官自我解嘲。「算了,馮蜜想搭這趟順風車,隨便她了──」忽然覺得不對。「UCT,跟我們拿下暢流有什麼關係?」
見上司終於意識到問題,方袐書急忙說道:「馮董去年因為轉投資太多,資金吃緊,目前他手上沒有充足的資金可以動用。馮董的暢流持股,已經在今年六月押給UCT了。」
錢西官的臉色大變。「全部質押?!」
「是的。馮董拿出來收購委託書的資金,是由UCT出資。」
錢西官一臉不敢置信,臉色鐵青。「你是在告訴我,想要拿下暢流經營權的人不是馮董!是UCT嗎?!」他簡直是震怒了。
方祕書嚇了一跳。「是、是的,馮董只是中間人。」
「我是、」錢西官用力指著節節後退的方祕書,震怒到一時失語:「我是他們的槍手嗎?!」
方祕書無法作答,因為答案很傷人──他家老闆徹頭徹尾,被馮家人耍著玩。
方祕書沈默的表情代表了一切,錢西官如遭雷擊。
錢西官努力克制心中的怒氣與被騙的窩囊氣。「消息正確嗎?」
這點方袐書可以掛保證。「正確。」
錢西官憤怒的瞪向屬下。「馮董跟我合作,是為了利用我干擾王暢父子,好讓UCT順利收購暢流!」
老闆怒紅的臉色、急促的喘息聲,讓心驚膽跳的方祕書一臉謹慎。「馮董似乎……只想賣掉暢流。」
錢西官彷彿不知如何消化這個惡夢一樣,他瞪著方祕書驚恐的表情看了好久好久。終於,錢西官勉強從惡夢中抽身,他狠咒一聲,在停車場開始踱起步,並且滿臉氣急敗壞!
「為了這件案子,我在公司人力最吃緊的時候,動員所有主管。我付出所有的心力配合這隻該死老狐狸!他居然耍我!」錢西官一邊走一邊盛怒不已,用力指著身後的方祕書。「他耍我!他竟敢耍我!」
方祕書默默當聽眾,大氣不敢吭一聲。
錢西官氣到面紅耳赤,咆吼的聲音也氣抖著:「為了這件該死的合作案,我跟寧寧鬧翻了!我們鬧翻了!」他的怒意與怒容,嚇到進出停車場的過路人。「王暢生日那天,我們大吵了一架,我對寧寧說了很多該死的話,害她傷心難過。寧寧氣我!她不理我了!你聽見沒有!」
方祕書聽見了,所以頭低低。
——你真的要搶走王爺爺的公司嗎?
錢西官渾身一震,臉色慘白。方祕書跟著老闆驚愕的腳步,停了下來。
——你怎麼可以對王爺爺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你讓我好失望。
錢西官忘了生氣,著慌起來。「如果寧寧知道了這件事,她一定會誤以為我也有份,對我更不諒解──」脫口而出之後,他才意識到事態嚴重,徹底驚慌失措了。「寧寧不贊成我跟馮董合作,她認為我很投機,已經對我很生氣。如果她知道這件事,她一定會覺得我利慾薰心,無藥可救了。她不會原諒我了……」
錢西官嚇得渾身僵硬,一向自信滿滿的心抖了起來。
方祕書很想說出實情:「總經理,其實──」
「我忍著不去找寧寧,是因為我想等合作案成功之後再去見她,跟她解釋我對暢流的想法。」錢西官沈浸對馮董的憤怒與可能因為失去摰愛的恐懼之中,喃喃解釋起來,沒看見方祕書急著告訴他什麼。「我已經準備跟寧寧耗,我會解釋到寧寧諒解我為止……本來我是這麼打算的……」
「金小姐,她並沒有──」
「我想告訴寧寧,我拿下暢流不是為了對付王暢。我是不想看見一間有潛力的公司在王威手中爛掉,我是──我是想讓她那個勢利眼的爸爸知道他錯得多離譜,所以我非拿到暢流不可。」
明白此時多說無益,老闆聽不進去的,於是方祕書決定保持沈默。
錢西官心亂如麻。「我不能輸給金永達,我必須證明給他看,暢流我勢在必得!我要打敗金──」他震驚地止步。
錢西官滿臉錯愕,愣愣瞪著地平線那頭的落日好一會,突然大笑兩聲,粗嗄的聲音滿是苦澀。
「寧寧不會原諒我了……」錢西官一臉苦澀,他伸手捏著疲憊不已眉心,看著地面,任由苦澀的滋味侵入他震怒的心。「我在幹什麼啊……我怎麼變得這麼蠢……我不是為了暢流員工,根本不是,我是為了我自己。說什麼不想暢流爛在敗家子手上,我是為了自己的私心。」
方祕書急了,想要安慰上司。「總經理……」
「我不甘心被金永達瞧不起,一心只想打敗金永達,只想藉由入主暢流的事,我想羞辱該死的金永達,所以迷失了方向,才會被馮家人耍著玩。」錢西官掩著額頭笑了起來。「我真蠢……我真他媽的蠢……」
「總經理,請您別這麼說。您並非公私不分的人,最近您只是太忙──」
「你回去做你該做的事吧,我到附近走一走。」說著,錢西官已經朝大門舉步走去,不再昂首闊步,只剩滿身滿臉的疲憊。「你先回去吧,我晚一點就回公司。」
他必須找個地方喘口氣……錢西官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出大門。
憂心忡忡地目送老闆離開,方祕書想了一下,迅速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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