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７－１１
「這份合約的條款，已經照錢總要求的修訂過了，請錢總過目。」馮蜜將合約滑過去。
正在研究委託書收購價格的錢西官，對方祕書揮了下手。
方祕書起身接過合約書。
「我伯父十一月三號回台灣，如果方便的話，我們舉行個簡單的約簽儀式，可以嗎？」
「好的。」錢西官表情冷硬，聲音也簡潔有力。
「十一月六號，下午兩點，請錢總準時出席記者會。」馮蜜起身。「我告辭了。」向室內的李明誠、王經理點頭致意。
錢西官起身，跟她握一下手。「祝我們合作愉快。」
「各位不必送我了，我自己下去就好。」馮蜜踩著高跟鞋，提起公事包，正要離開會議室，她突然回頭看見面無表情的錢西官。「錢總，借一步說話好嗎？」
「沒問題。」錢西官把手上的合約書交給李明誠等人，示意他們共同研究一下，他走到會議室外面。
過了下班時間，錢景的員工大多已經下班。這一層樓，只剩主管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錢西官等了一會兒，發現馮蜜偏著頭一直打量他，於是錢西官不耐煩了。
「馮小姐，有事請說。」
馮蜜眉心微蹙，嘟嚷：「根本比不上嘛……」
錢西官冷著臉：「抱歉，我沒聽清楚。」
「你跟金寧吵架了？」
錢西官表情又冷又硬的看她一眼。「請不要隨便浪費我的時間。」
馮蜜叫住轉身而去的男人。「聽說王老先生是被你氣到住院的，真的嗎？」
錢西官緩緩轉身看她，語氣很硬：「誰說的？」
「大家都這麼說呀。」馮蜜聳肩。「你那天的表現有目共睹，大家都看見你對老人家大呼小叫。」
錢西官臭了一天的臉，越來越臭。連馮蜜都不太敢招惹他了。
馮蜜往後退了一步。「這件事你怎麼說？如果與你無關，我可以替你澄清。」
「替我澄清什麼？」
「你豬頭呀！當然是澄清你跟老人家發病無關呀，你怎麼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呀！錢西官。」
錢西官冷笑兩聲，表情十分不爽。「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失陪了，馮小姐。」
馮蜜呆若木雞地看著錢西官居然真的走回會議室，不鳥她，她氣得直跳腳！「難得我善心大發幫你暪著金寧，錢西官，你真可惡！」氣呼呼走人，一邊揚言：「我要叫金寧跟你分手！」
１７－１２
錢西官一件公事處理過一件，精力充沛。王經理則累得偷捶肩膀，方祕書瞧見了。
「花蓮車禍事故，客戶的求償金額偏高了。」錢西官低頭看著財務部的呈來公文，眉頭緊皺，咬牙決定：「如果大家沒意見，我們就這麼決定。」
王經理提出：「這種事最好不要拖延時間，以免顧客更不滿。」
「王經理說的沒錯，不要因小失大。第四季的營收可能會出現赤字，目前只能增加收入平衡額外的支出……」錢西官一臉沉吟：「李明誠，你設法衝衝業績，不要讓車禍意外影響到員工的年終獎金，今年大家很辛苦。」
李明誠的表情謹慎，嘴角有笑。「應該沒問題，下個月有幾個大客戶篤定會簽約。」
「明年第一季的合作案挪幾件過來也行，你自己看著辦。」錢西官拿起另外一份公文，翻開，沒看見眾人交換一眼。「最近車禍事故多了一點，關於車輛提前進廠維修──」
方祕書小聲提醒。「總經理，快十一點了。」
錢西官猛然抬起頭，發現他今天拚過頭。他立刻收起資料起身。「我們今天就開到這裡。各位辛苦了，我請大家吃消夜如何？」
王經理笑著。「阿官這幾天到處奔波，精神還這麼好，真羨慕。」
「我是鐵打的身體啊。」錢西官不想太快回家。「方祕書，打電話叫阿峰過來一起吃消夜。省得這小子知道了，明天又要雜雜唸個沒完。」
眾人笑了起來。
王經理提議道：「把阿書也叫來吧，好久沒看到他了。」
方祕書則笑說：「阿書週末假日才回來，王經理。」
錢西官低頭收著東西。「今天禮拜幾？」
方祕書立刻接口：「星期四。」
「我家小弟真有口福。方祕書，叫阿峰順便載阿書過來。」錢西官笑著。
「阿書在家嗎？」方祕書訝異。
錢西官隨口笑應：「那小子每星期四都會回來，因為──」他的笑容突然僵住。
每個人都看見錢西官的笑容突然僵住，只有方祕書知道老闆為什麼心情不好。他趕緊向眾位主管使了個眼色，叫他們別問。
方祕書趕緊開口緩和氣氛：「總經理，我打電話叫他們過來了。」
「你打吧。」錢西官拿起外套和公事包。
錢西官一行人走出會議室時，看見方詠恩還在挑燈夜戰。
錢西官探頭對她說：「方小姐，辛苦了。」
看到眾位主管，方詠恩應了一聲，連忙起身。
「不用起身相迎了，一個人回家沒問題吧？」錢西官揮手讓她坐下。
方詠恩還在適應新公司與新老闆，臉上微帶生澀與彆扭，「我會叫阿峰過來載我。」
錢西官關心道：「業務部的事沒問題吧？」
方詠恩立刻滿臉的自信。「當然沒問題。」
「我們要去吃消夜，方小姐也一起來吧。」
「我沒有吃消夜的習慣，謝謝王經理。」方詠恩婉拒了。
「自己留意安全。不要太晚回家。」錢西官不勉強她。
一行人向她道別，人手一只公事包，走到電梯前，大家突然看見季雅棠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這麼鬼祟的動作，由他做起來居然特別的斯文。
錢西官被他的舉止逗笑。「季雅棠，你有事嗎？怎麼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季雅棠冷不防地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總經理，我、我拿翻譯好的提案過來給方祕書。」
方祕書訝異。「這麼快？」
「下班了，怎麼沒去約會？」錢西官隨口打趣道。
「我……」季雅棠看了方詠恩的辦公室一眼，飛快垂下頭。
錢西官猛然想起那淒慘的一夜，他拍一下自己的額頭。「我差點忘了，你跟你女朋友吵架了。」把季雅棠手上的文件拿過來，轉給方祕書，一隻手臂哥兒似地搭住季雅棠瘦弱的肩頭，帶著他一起朝電梯方向走去。「還沒吃飯吧？一起去喝一杯？」
季雅棠臉色大變，急忙搖頭：「我我──」
「這傢伙連驚慌都這麼斯文。」錢西官向左右兩側的同僚挑眉笑著，嘖嘖稱奇。
季雅棠發糗。「我──」
「別我我我了。」錢西官大笑著拍拍他，推著他往電梯走。「請六個人是請，請七個人也是請。走吧，我請你吃消夜。」
「走吧，雅棠。」方祕書搭一下似乎不想打擾他們的季雅棠。
這是季雅棠的大少爺生涯中，極少擁有過的純男性情誼時刻。許久不見的暖意在季家大少孤獨的心中滋長。
一行人談談笑笑，推著盛情難卻的季雅棠進入電梯中。
方詠恩看見眾人就要轉身按電梯，她趕緊退到門後，不讓心中那個不曾遠離的男人看見她── 不讓季雅棠看見，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自責心情。
因為這些，此刻正反應在她臉上。
１７－１３
終於回到家了。方祕書停好車，下車時伸伸懶腰。
「方祕書。」
突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方祕書嚇了一跳，納悶的轉頭──
「金小姐？」方袐書推推眼鏡，看見是金寧朝他走來，十分訝異。
金寧優雅欠身。「這麼晚跑來打擾，不好意思。」
「不會不會。」方袐書連忙揮手。「金小姐要找總經理嗎？他剛剛請大夥吃完消夜，已經回家了。」看看時間。「妳現在過去應該找得到他，我載妳過去好嗎？」
金寧眼神微黯。「不用了。我是來找你的。」
方祕書正在掏找車鑰匙的手一頓。「找我？」
金寧難掩焦急。「是的，我有事想要請教您。」
是什麼事情嚴重到金小姐半夜跑來找他？方祕書呆愣愣地點頭：「好的，金小姐請說。」
１７－１４
錢西官洗完澡出來，發現家裡相當凌亂。他好不容易稍微有起色的心情，隨著他打開衣櫃，看見金寧幫他分門別類整理好的衣物而一吋吋往下沉去。
他的腦中彷彿看見，每個星期四，金寧來他這裡，努力幫他打理房間的倩影──
１７－１５
金寧手腳笨拙地挪著燙衣板，燙熨錢西官的衣服。
錢西官雙腿盤起，坐在面對金寧的沙發上處理公務，一雙銳利的眼睛，老是尾隨眼前那個動作很笨拙但很努力的女人跑。
低頭研究公文前，錢西官不放心的慫恿：「寧寧，要不要休息喝杯飲料什麼的了。」
金寧一手拉整衣服，一手舉起熨斗，聞言一愣：「我才剛休息呀。」
錢西官的眼睛盯著公文，理所當然道：「那就再休息啊。」
金寧笑出來，「等我處理完這些衣服再說。」
「我的衣服妳處理不完啦。我又不是牢頭，沒人叫妳那麼拚命。過來。」向她招招手，然後拍拍他旁邊的沙發。「過來坐著休息，快點。」
金寧拉整著衣服。「為什麼你一直叫我休息呢？」
錢西官再次理所當然道：「因為人都需要休息。」
「那也要適當，不能過度了。」金寧繼續忙她很笨拙的活兒。只見某個無法達成目的男人心驚膽跳地看著她，然後不停地──
「寧寧，小心一點。」
「寧寧，熨斗拿太近了。」
「寧寧，左邊有椅子，要小心。」
金寧被他叮嚀到忍不住笑起來。錢西官見狀趕緊起身──
「寧寧，熨斗先放下來再笑。」
他一臉恐懼地盯著她手上的熨斗，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這個男人不信任她的燙衣技術，所以他整個晚上無法專心工作。所以他希望她坐在他旁邊，方便他就近監管。
金寧巧笑倩兮，回頭看著一臉緊張兮兮的男友。「這件衣服袖口破了，你想留著嗎？如果你還想要──」
錢西官被她的笑容勾引，突然起身，一個箭步衝過去親吻她。
金寧又是笑又驚呼：「西官，小心熨斗！」
１７－１６
錢東書被突然衝進來的人嚇一跳！一陣手忙腳亂的，他趕緊收拾東西，往廚房衝去，邊唸──
「哥，你幹嘛啊！」
「什麼幹嘛？」錢西官瞪弟弟一眼，總不能跟這臭小子說自己被回憶逼到快發瘋，為免觸景傷情傷心又傷肝，他只好躱過來透透氣。「你寫的你的功課，你管我幹嘛！」錢西官把公事包往客廳沙發丟去，人跟著重重坐下，壓根沒發現弟弟的異狀。
錢東書總算藏好他的心肝寶貝，神情輕鬆的走回客廳。他納悶地看著無故跑過來辦公的大哥。「哥，你幹嘛不在自己的屋子工作啊？」
錢西官頭沒抬。「你管我！囉嗦。」
「不管就不管，反正這間房子是你買的。」錢東書十分民主。
「你欠扁啊。」錢西官總覺得怪怪的，但是一時說不上來哪裡怪。
錢東書坐在飯桌上一邊溫書，一邊哼著歌，心情好到不行。
「你心情很好嘛。」錢西官瘋狂按著計算機，彷彿跟它有仇。
錢東書邊劃重點邊複習，還一邊哼著小曲兒：「對啊。」
「肚子沒問題了吧？」錢西官瞄瞄他。
「什麼肚子？」錢東書唱起「霍元甲」的主題曲，可是只會──「霍霍霍霍霍──」
錢西官抬眸，瞇了瞇：「你不是說你拉肚子，所以沒辦法出門吃消夜？」
錢東書一驚，再也霍不出來！他趕緊扮憔悴，還呻吟了一聲。「哥，我肚子好像又怪怪的。」抱著書本，呻吟著起身。
錢西官的眼睛瞇得更緊，總覺得弟弟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而說不出來的原因，可能跟他最近太操、心情太糟有關係。
「哥，我要回房睡覺了哦。」錢東書一臉虛弱狀，只差沒拿助行器出來了。
錢西官低頭工作，沒好氣的揮了下手：「你要睡就睡，不用跟我報備。」
錢東書走回房間時，一直看著死賴在這裡不肯回去的大哥，他不禁有點擔心地看著哥哥臉上瘀腫未退的傷口。這個禮拜以來，他總是這樣悶悶不樂的。
「哥──」錢東書站在房門口，一臉遲疑。
錢西官埋在資料堆裡，頭沒抬。「有屁就放。」
「你是不是跟寧姐吵架了？」
錢西官抬頭，惡狠狠地瞪著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弟弟，沒想到他居然看見弟弟的表情比他更凶狠！
錢東書轉身進房，鎖門，然後大叫：「你不可以跟寧姐分手！」
錢西官不爽：「你囉嗦！」
錢東書隔著門大叫：「如果哥害我吃不到陳嫂的料理，我不會原諒哥的！」
錢西官：「……」這就是他錢西官的好弟弟……
門板那頭嗜吃如命的國中生，再次強調：「我說真的！」
錢西官萬萬沒想到弟弟居然會為了食物跟他反目，得弟如此，他也只能無言了。無言良久之後，他突然歎了口氣──
跟誰睹氣般，錢西官對著一堆文件自言自語起來。「不原諒就不原諒，反正不差你一個，臭小子。不過──」他皺著眉頭，抬頭審視著弟弟的房間。「沒吃到陳嫂的料理，這小子，今天居然沒發飆，天要下紅雨──」脫口而出之後，才終於知道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他開始有些擔心了。「這小子嗜吃如命，今天居然連屁都沒放一聲，怪了……阿書該不會真的生病了吧……」
說著就起身，踱到弟弟房門口，錢西官敲敲門。「阿書，要不要緊？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用了，我睡一覺就好了。」門板那頭的聲音慌慌張張，而且有點含糊不清。
聽起來很虛弱啊。「真的不用？」
錢東書的聲音從門後吼出來：「我沒事啦！」頓了一下，似乎有點歉疚「哥，謝謝你。」
「沒事就好，你早點睡。」
錢西官轉身要回座時，聽見錢東書叮嚀著──
「哥！你以後不要跟人家打架了啦。」
錢西官沒好氣。「你以為我喜歡啊，遇到只會用拳頭解決事情的傢伙，我不還擊能怎麼辦？」
「哎喲，反正被老爸老媽知道你跟人家打架，我一定會被他們唸死的。他們很愛唸耶，厚。」
錢西官笑著回座，拿出手提電腦。「不是叫你打電話給外公外婆了。」
錢東書打開門，從門後探出頭，瞪著兄長：「打了啦，厚，不要老是叫我當壞人好不好啊。」
錢西官調出資料。「讓你當孝子還不好啊？」
「我知道哥是不想老爸老媽操心。」錢東書看著兄長陰鬱不快樂的臉龐，責備的語氣軟下來。
「你知道就好。」錢西官研究著資料上的數據。
「外公外婆一聽到老爸買了一輛休旅車，立刻叫他載老媽回屏東去給他們看啦。老爸最孝順了，昨天就連夜載老媽趕回去了。」
錢西官的臉上終於有了淡淡的笑。「親戚都連絡過了嗎？」
「都連絡過了。他們一聽到老爸要回去，紛紛打電話邀請老爸過去玩，所以老爸說，這次他跟老媽會待大概十一月中旬才回台北。」
「謝了。」
錢東書看著埋首於工作中，始終沒抬起頭的兄長，忽然心生疚歉。「哥，對不起啦！」說完頭縮了回去，門關上。
錢西官翻找文件的手一頓，皺眉瞄著弟弟的房門，嘀咕：「這小子是哪根筋不對，無緣無故道什麼歉，有病啊。」嘖嘖稱奇的笑了一聲。「春天到了嗎？」
實在沒心情理解青少年那跟春天的氣候一樣多變化的心思，錢西官很快就一頭栽入他可以輕鬆應付的領域中，發狠工作著。
我們暫時不要見面吧。
金寧在醫院轉身而去的背影，嚴重干擾錢西官，數度打斷他的工作情緒。錢西官重重一甩頭，揉了下疲憊的臉龐，集中注意力埋首於工作中，一整夜面無表情。
不知不覺，窗外的天色已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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