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５－３
把西裝提回房內放好，金寧稍事整理一下，從三樓臥房走出來，就聽見一個熟悉的咆哮從二樓金暐的書房吼出來──
「你準備走幾趟，你就這麼愛跑嗎？你又拿錯了！混蛋！」
王暢的保鑣回嘴：「老爺自己說ＫＲＵＧ，這裡寫Ｋ──Ｒ──Ｕ──Ｇ，老爺，我沒拿錯的。」
王暢的怒意更盛：「你還頂嘴！我說８８年的『羅爵』，你自己看看你拿了什麼！」
王暢保鑣指著酒標上的花體字，不甘示弱：「這裡寫１９８８，我沒看錯啊。」
得保鑣如此，是自己識人不明，王暢只能氣到說不出話來。
看著主僕鬥法的金永達哈哈笑著，連忙打圓場：「８８年的『極品求維』，口感也不錯啊。我請人送『羅爵』上來，王老您別氣啦。」
「不必勞煩你的人！你你你──」王暢顫抖的手，憤怒的指向埋首努力研究著酒瓶花體字的保鑣。
「金董事長，請問，你說這瓶酒怎麼稱呼？」王暢保鑣虛心求教。
金永達受不了區區一個隨扈，居然直接跟自己對話。他聲音尊貴且冷淡地哼道：「『極品求維』。」
敢作敢當的王暢保鑣，馬上認錯。「老爺，我錯了。我立刻去換。」轉身就要出去。
「不必了！我不想繼續在這裡丟人現眼！快扶我起來！」
王暢的保鑣趕緊跑過去，將王暢從沙發椅中扶起。金永達跟著站起來。
「永達，時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了。」
「小寧回來了，您不是要跟她討論壽宴的事？」
「生日年年有，不急。」王暢老臉上的狂怒不再，只剩蕭索。「永達，我知道如今的暢流不是吸引人的標的，可是私募的事，我希望你還是考慮一下。暢流的問題出在人事，不是體質。這一點我很清楚，我只是……」他歎了口氣。「人老了，總有過不了的關卡。」步履蹣跚朝門外走。「這幾年，我變得保守怕事，害怕失去，過於戀棧世間浮名。」
金永達跟在他身邊：「既然王老提起，咱們是多年老友，我實話實說了。王老也知道，我們公司前陣子收購了一家公司，目前真的沒有資金可以調度。王老這回需要的又不是二三千萬的小錢，我得向董事會報備。」
王暢沈默的聽著，在金永達委婉拒絕他挹注資金要求的時刻，他也只能不發一語。
「上一次，我堅持跟貴公司繼續保持合作關係，幾位董事已經不太愉快。王老也曉得身為管理者的為難，大家信任我，把公司交給我經營，我必須向全體股東負責。目前這情況，真的有點棘手呀。」
在保鑣攙扶下，王暢沈默著步出書房，老態龍鍾。
金永達看了於心不忍，但是又莫可奈何，畢竟他掌管的是上巿公司，不是個人獨資企業。他必須替投資人做出最有利的投資，替股東看緊他們的財產。
金永達跟著王暢後方，虛扶著他走下樓。「會否極泰來的，王老，您不必太擔心。」
「時間如果夠充裕，區區二三十億元，難得倒我嗎？」一文錢逼死英雄漢。
金永達試探道：「前幾天令公子不是發表聲明，說是銀行團同意展延貴公司的貨款期限。銀行團肯延期，表示投資人對貴公司深具信心。王老，怎麼您反而憂心起來，覺得時間上不夠充裕呢？」
聽見兒子未經他同意，擅自對外發佈消息，而且還是捏造的消息！王暢臉上閃過無法克制的震怒，但是很快又將情緒壓下，不讓身後的金永達察覺出一絲異狀。
王暢說道：「你今天才涉足商場嗎？雨天臨時收傘的銀行多的是，大家都是現實的，我總得未雨綢繆。」
證實消息無誤，金永達鬆了口氣。「王老的信譽沒話講，雨天收傘收不到您身上的，王老多慮了。說到這兒，王老，有一件事，您聽了可別動氣。」
王暢不吭一聲，等他說明。
「聽說貴公司打算更換會計師，怎麼會？」
王暢勃然大怒，嚴肅的老臉因而更顯嚴峻：「你聽誰說的！」
消息來源畢竟見不得光，金永達笑容尷尬。「我是聽一位老朋友提起的。聽說，因為趙老闆遲遲不肯簽核貴公司第三季的財報，令公子不太高興，所以有意終止與趙老闆的合作關係。」
王暢震怒。「老朋友？你叫老趙把嘴巴看緊一點！你也一樣！這種事可以拿出來饒舌嗎？！」
「是我饒舌了，您別生氣呀。」金永達趕緊打圓場。
王暢重重哼了一聲！
「這消息當然是空穴來風。畢竟，趙老闆的會計事務所，被視為一種信用指標，許多法人的錢，還是跟著趙老闆的會計章在跑呢！」金永達笑了兩聲，眼睛卻沒笑，審視著王暢無動於衷的老臉。「現在資訊發達，投資人都被網路教聰明了，前幾天我家小寧才要我留意，叫我不要隨意更換會計師，不然那些個糊里糊塗誤信網路專家的投資人，會把這個動作視為，公司即將爆發重大財務危機。」
對於金永達的旁敲側擊，王暢一逕臭著臉不發一語。
把一間業界喻為信用指標的會計事務所換掉，是白痴所為，他們都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這事若是一個處理不好，暢流只有走向滅亡一途，再無其它生路。
金寧從屋後走進來，看見王暢與她父親朝前門走去。「王爺爺。」
王暢回身看見金寧捧著一瓶酒走來，嚴酷的表情頓時柔軟下來：「妳回來了。」
金寧有些驚訝。「是呀。您要回去了嗎？」
「妳送爺爺出去，我有事麻煩妳。」王暢滿臉柔和，跟剛剛勃然大怒的模樣大相逕庭。
金寧乖巧地應聲，扶著老人家朝門外走去。王暢走至玄關處停步，伸直雙臂，讓保鑣幫他穿上大衣。
王暢睨了睨一臉若有所思的金永達。「永達，你留步。我要跟你女兒單獨聊聊。」
「那麼我就不送您了。」深知老人家脾氣怪，金永達也不想再挨罵了，他在玄關處停步送客。「王老，剛才多有得罪，您可別放在心上了。」
「你說出來，不是要我放在心上嗎？矯情！」王暢看都沒看他，保鑣幫他穿好鞋之後，逕自走了出去。
「王老，您這真是……」在女兒面前也不留點面子給他，金永達尷尬地乾笑兩聲。「不過王老，該割捨的，您總要割捨的。」
王暢還是那句老話，「我的公司我自有定奪！」
脾氣剛烈的老人拂袖而去，金寧趕忙尾隨其後送客去。
１５－４
金寧陪王暢走出家門之後，王暢瞪著還呆呆扶著自己的保鑣：「你愣在這裡做什麼？你沒聽見我的話嗎？」
王暢保鑣看著自己的手。「我有聽見，老爺叫我扶著你。我有扶著。」
「你混蛋啊！我剛才跟永達說了什麼？」
王暢保鑣理直氣壯：「我沒聽見。請問，老爺，你剛才跟金董事長說了什麼？」
王老先生氣到發抖的手舉起來，指向停在金家門外的黑色凱迪拉克。「我說要單獨跟小寧聊聊，滾進去！進去！等一下！」他噴著怒焰的老眼看向金寧手上的香檳酒。「小寧，這瓶『羅爵』是拿給我喝的嗎？」
「是的。」金寧趕忙遞去。
「把酒交給這個混蛋！」
「好。」金寧一臉莞爾，把酒交給不知變通的憨直保鑣。
等到保鑣摸著腦袋憨憨地上車了，王暢才挽著金寧的手。「聽說妳開始上班了。」
金寧微微一愕，繼而淡淡的露出一笑，並未出言反駁老人家。她深知老人家只有對關心的人才會這般心直口快。
看來，以前幫她父親做事，只有她自己天真的認為那是在上班。
老人家滿眼欣慰。「妳都加班到這種時間嗎？」
「因為採購對我而言，是全新的領域，我還在學習當中。所以這陣子比較沒有時間去探望您老人家，我──」
王暢表情不耐地打斷她：「爺爺不是跟妳計較這個，妳已經比我那不孝子更有心了。」說著，他瞄瞄金寧心滿意足的笑臉。「能夠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是好事。要認真工作。」
一股暖意流進金寧的心扉。「我會謹記在心。」
王暢扯了扯被嚴厲細紋侵蝕的嘴角。「十月二十五號是什麼日子，妳記得嗎？」
金寧眸中的笑意更深，想都不必想：「是爺爺的七七大壽。」
王暢難得的面露微笑：「往年我的壽宴，是由妳這丫頭一手包辦。今年妳工作忙碌，聽說妳的空暇時間，全被一個小混蛋佔去了。」
沒想到老人家也知道了，金寧臉紅。「爺爺似乎很喜歡西官。」
王暢睨著一臉羞意的金寧，眼眸深處閃耀著一簇愉悅的微芒。「我有說小混蛋是他嗎？」
金寧啞然無語，臉上的紅暈以驚人的速度朝她脖子以下燒去。
「野心勃勃的小混蛋，他的企圖心，比鬥牛還要旺盛。妳挑人的眼光比永達好。」
對於老人家的快人快語，金寧淡笑以對。
「妳最清楚爺爺的口味，其他笨蛋準備的食物，爺爺吃了只會發脾氣。十月二十五那天，妳有時間幫我處理這些累人的雜務嗎？」
「菜色我規劃好了，酒也已經到了。明天我會把宴客的相關資料整理好，拿去請爺爺過目──」金寧猛然停口，看著王暢突然塞到她手上的邀請卡。
塞完邀請卡後，王暢走到駕駛座外，敲敲車門。保鑣立刻走出來打開後座的車門。
金寧跟了過來，愣愣道：「王爺爺，這張邀請卡是？」
「拿給妳的小混蛋，叫他自己把名字填上去。」老先生在金寧的攙扶下坐上車。「妳知道爺爺讓妳轉交的用意嗎？」
金寧臉上含笑。「是不是爺爺希望西官出席？」
「叫那混蛋不要穿喪服過來，我還沒死呢！」摸起車內的枴杖就往駕駛座上的憨大個敲去。「開車！」
金寧愉悅笑著，佇立在大門口送客，直到王暢的座車遠去，消失在綠樹成林的寧靜巷道內。
１５－５
送客完金寧進屋，上樓準備洗澡。
金永達從二樓書房走出來，叫住朝三樓走去的女兒。「小寧。不，不用下來了。爸爸是想問妳，星期四妳有空嗎？」
「星期四我要上班。如果爸爸有事需要我幫忙，我可以請假。」
「妳不用請假，這件事也算公事。」
「是什麼事情？」基於天生的好教養，金寧還是轉身下樓來。
「星期四下午，何家的珠寶將在我們購物台試賣。」有別於方才與王暢週旋時的深沈表情，金永達一臉興奮。「我們能不能拿到何家的生意，端看這一次了。妳好不好過來幫爸爸壯膽呢？」
「星期四的什麼時間進棚呢？」金寧想了一下這幾天的日程安排。
金永達忙道：「兩點。」
「兩點？」金寧垂眼想了一下。「好的。在幾號攝影棚？」
「這個，妳問倒爸爸了。」女兒的應允，讓他心情大好。「南旭說，那個攝影棚在妳辦公室外面，走個兩步路就到了。妳知道吧？」
聽見父親開口閉口何南旭，金寧恬淡的表情微微一變。「那是七號攝影棚。」
「南旭一直稱讚妳，說妳介紹得很詳盡。他最喜歡那個攝影棚。」」
父親提到何南旭的表情，讓金寧心頭一抽。何南旭這名字，近來太常出現在她耳邊了。「星期四，何先生也會來嗎？」」
「他當然要來。首次試賣，對我們兩方都是大事情，南旭工作認真，有責任心，不會把份內的工作丟給旁人。」
金寧面露淡笑，狀似不經意地提及：「跟西官好像。男人的事業心果然比較重。」
女兒忽然提及錢西官，讓金永達熱衷於推銷何南旭的笑臉僵了一下。
金永達乾笑兩聲，圓融道：「爸爸看得出來錢總是有為青年，為了工作可以奮不顧身。為了接我們公司的生意，爸爸被他纏了一兩年，總算見識到錢總執著的一面啦。」
金寧沒聽出父親的意有所指，笑容甜甜：「好可惜，爸爸最後沒有跟西官的公司合作。我覺得他們公司的上班氣氛很好，每位員工都笑容滿面的，大家好像都樂在工作中。」
金永達的笑臉僵住，心生不悅。「妳去過錢總的公司嗎？」
「我去過幾次。爸，私底下你叫他西官就──」金寧忽然發現父親一臉不高興，輕聲問：「是不是我說錯話了？」
「沒有，爸爸只是沒有想到，妳跟錢總的感情已經這麼好。」
金寧小臉漲紅。「要不要我約西官出來，陪爸爸吃頓飯呢？我一直想找時間，正式介紹西官給家人認識。」
金永達努力撐持著臉上的笑意，不讓女兒察覺他對錢西官的反感。
金寧柔柔追問：「爸爸，好不好？」
金永達一臉開明。「當然好。爸爸很期待與錢總──西官這孩子碰面已經好些日子。不過……」故意垂眸沈思，藉以掩去眼中的憎惡。「下禮拜我得去馬德里考察，可能到妳王爺爺生日當天才能趕回來。」
金寧喜出望外。「趁著王爺爺生日當天，大家齊聚一堂，我介紹西官給爸爸媽媽認識好嗎？」
「這得看妳王爺爺有沒有邀請人家了，爸爸無法作主呀！」
金寧更開心了。「爺爺已經邀請西官了。他似乎很喜歡西官呢！」
「妳王爺爺邀請他參加？妳確定嗎？」金永達驚訝不已。
「是的，西官的邀請卡是王爺爺請我代為轉交的。爸爸好像很驚訝，為什麼？」
金永達連忙露出一抹苦笑，故作頭痛的回憶道：「爸爸年輕的時候，因為不瞭解老人家的宴客規矩，被妳王爺爺當著眾人面前糾正好幾次。那情景回想起來，真是難堪呢。王老對宴客細節和品味的講究，無人能及，規矩繁多。他的宴會這幾年由妳幫忙主辦，幾年下來，妳幾時看過妳王爺爺宴請咱們這圈子之外的人呢？沒有嘛，對不？」
金寧的心一抽，喃喃低語：「咱們這圈子……」
一向不愛多舌，為了阻止錢西官與女兒公開出雙入對，金永達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只盼女兒能勸錢西官打消出席的傻念頭。「富過三代才知吃穿。不是爸爸勢利，像錢總這樣的新富階級，在生活飲食、衣著各方面的品味，就是差了我們一點。更何況妳王爺爺教訓起人，從來不分場合，所以爸爸很擔心。」
金寧幽幽問道：「爸爸擔心什麼呢？」
「錢總很率性，似乎不是個注重生活細節的人，我擔心他不懂社交禮儀，當天無法玩得盡興不打緊，可能還會招架不住王老的脾氣，而受了委屈。他受委屈，妳也不好受吧，小寧。」
父親體貼人的說明，並未寬慰金寧的心，她突然難受起來。「爸爸是不是不希望西官出席呢？」
金永達沒想到會被女兒洞悉了用意，更沒想到女兒會直接問出來，他趕緊說：「錢總願不願意接受王老的邀請，當然要由他自己決定啊。妳怎麼認為爸爸不希望錢總出席？」
「可能因為……爸爸總是客客氣氣的稱呼他錢總吧。」金寧微笑著。「爸爸對何先生是直呼其名的。」
「是嗎？妳沒提醒，爸爸倒是沒有留意到。」金永達藉機轉移話題。「妳提到南旭，爸爸忽然想起來，他說那天麻煩妳甚多，他很感謝妳。」
「何先生太客氣了。」金寧和氣有禮。
「星期四中午，妳過來陪爸爸用餐好嗎？」
「只和爸爸嗎？」
沒想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女兒會這麼問他，金永達有些措手不及的愣住了。「當然還有南旭。是妳帶他參觀我們的購物台，有妳全程作陪，爸爸比較容易掌握南旭對咱們購物台的觀點，妳不忍心看爸爸出糗吧？」
「這……」
金永達趁勝追擊。「那天下午，妳空出兩三個小時，中午就過來陪爸爸和南旭一塊用餐，好嗎？」
面對父親太過熱切的笑臉，金寧的心莫名一沉。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