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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絹&唐瑄

第十五集─仰望天堂

 

15-1

  會議室內,眾人正在審核金兢第三季財務報表資料。

 

  室內,只聽見兩位老闆──得益會計事務所的負責人趙老闆和金永達的閒聊聲。其餘的人,則把他們目光專注於手邊的工作,以及金兢財報上的營收數據。

 

  「……34號公報實行之後,衍生性商品的認列方式重新調整,不能再報喜不報憂,現在要報喜也報憂,當期的經營績效直接反應在當期財報上,影響最大是金融業。」趙老闆點了點財務報表。

 

  金永達輕鬆笑著:「貴公司『得益』之名起得好,34號公報一出,金融體系的會計成本勢必要增加,趙老闆當真得益匪淺。」

 

  性情耿直的趙老闆不為所動,說道:「老天爺的飯,只賞給認真工作的人吃。上天飛來的福氣,不見得是福。」

 

  叮叮叮,趙老闆的手機響起,他向金永達告罪,摘下老花眼鏡,起身走到會議室外接聽電話。不一會兒,趙老闆推門進會議室,金永達發現他表情有著微慍。

 

  查核損益表完畢,金永達轉頭吩咐兩名部屬:「老陳,後面由你接手。你跟陳小姐留在這兒陪三位會計師核對資料。」

 

  金兢的陳財務長連忙應道:「好的,董事長。」

 

  「趙老闆,咱們出去透透氣吧。」金永達對滿臉怒氣的人建議道。

 

  趙老闆強自壓抑不悅,怒氣卻仍然反應在他剛正不屈的臉上。「金董,回我辦公室,我泡茶請你嚐嚐。」

 

  「您標到高山烏龍啦?」

 

  趙老闆一臉慍怒,陪著金永達離開會議室,兩人一路閒話家常。「今年總算得手,託您福氣。」

 

  「這麼說來,我口福不錯嘛。」金永達笑著。

 

  嘟嘟嘟嘟───還沒有走到趙老闆的辦公室,兩人就聽到一陣傳真機結束傳真的聲音,從走廊那端響起來。

 

  趙老闆吩咐跑過去拿傳真的女職員:「美真,幫我準備茶具。」

 

  女助理拿著傳真紙,一邊看著內文,一邊轉身回應:「好的。老闆,這有您的傳真,是暢流的總裁傳過來──」說著抬起頭,發現金永達在場,趕緊住口。

 

  趙老闆臉一繃。「拿過來我看!」把傳真拿過來一看,臉色立刻鐵青。

 

  「豈有此理!」趙老闆氣沖沖的推門進辦公室,金永達跟了進來。「簡直欺人太甚!」

 

  「怎麼突然發這麼大脾氣。」金永達納悶。

 

  「王威那不知好歹的小子,他解除跟我們的合作關係了!就憑這樣一張紙!」

 

  金永達傻眼了。

 

  沒有員工在場,趙老闆氣得破口大罵:「他什麼輩份,我什麼輩份!我跟他爺爺合作三十來年,我居然被他這般羞辱!別說我的身份地位他沒得比,光憑我的歲數,他見到我,得規規矩矩尊稱我一聲趙爺爺呢!他居然片面解除和我們的合作關係!」

 

  依然無法置信的金永達扶著沙發椅背,呆呆坐下來,看著趙老闆在他面前發怒──

 

  「他當我這事務所是開來好玩的嗎?我這一生,不曾被如此羞辱過!奇恥大辱!」

 

  金永達的腦子一片亂烘烘。「趙老闆,這,茲事體大,你別尋我開心呀。」

 

  趙老闆盛怒不已,根本聽不進金永達的規勸。「我這就成全王威了,明天立刻向主管機關報備。大家一拍兩散,我不想再受他氣啦!」

 

  金永達大吃一驚,急忙起身勸阻:「你千萬不能這麼做呀!趙老!這件事傳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為了王老,您三思呀!」

 

  「三思?哼!我就是為王暢顧慮太周密,今天才落了個被他寶貝兒子羞辱的下場!」趙老闆火冒三丈。「敢情王威以為我差他這一口飯吃?暢流目前的情況,誰仰仗誰還不曉得呢!哼!」

 

  金永達震驚得無以復加。不光是親眼目睹口德甚佳的老友發飆,讓他震愕,趙老闆話中的含意──台灣第一大物流公司已經朝不保夕,才是金永達始料未及的震憾。

 

  金兢跟暢流是事業共同體,暢流萬一有個不測,金兢就算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現在,金永達只想盡快確定一件事──

 

  「事態嚴重嗎?趙老。」

 

  狠狠地發飆過後,趙老闆終於冷靜下來。他眼帶評估地看著一臉焦急的金永達,考慮著自己是否應該洩露顧客的資料。

 

  金永達焦急不已。「涉及客戶隱私,我知道你不便回答。」事已至此,他只能動之以情了。「晚上王老要到我那兒商量事情,如果事態嚴重,憑我跟王老的交情,我不能坐視不理。趙老,你倒是說話呀,這,情況嚴重嗎?」

 

  趙老闆沈默了一會兒後,嘆了口氣。「王暢那脾氣,除了我,只有你受得住。」他走回辦公桌,傳真紙收入抽屜時,以漫不經心的口吻投下了震憾彈:「朋友有難,你是不該見死不救的。」

 

  「見死……不救?」暢流的情況已經糟到這種程度了嗎……

 

  金永達呆愕著,朝椅背癱去。

 

15-2

  金寧進家門時,屋外的雨勢漸漸落大。她把手上的西裝掛在玄關處的衣架上,脫下高跟鞋走上玄關時,看見陳嫂拿著托盤,從二樓走下來。

 

  「陳嫂。」

 

  聽到叫聲,陳嫂回頭。「小姐,妳回來了。妳今天回來比較晚,加班嗎?」

 

  「今天不用加班,我去逛街了。」金寧滿臉愉悅。

 

  陳嫂有些詫異,「小姐自己一個人嗎?」

 

  金寧淡淡甜甜的嗯了一聲。「西官臨時去宜蘭出差,我就自己一個人去逛街了。」

 

  陳嫂左右看了下,走到金寧身邊,小聲問著:「那小姐有買到喜歡的衣服嗎?」

 

  金寧柔美的臉龐有著興奮與不確定,羞聲道:「我買了一套西裝。」

 

  「是架子上這一套衣服嗎?」陳嫂指著用黑色防灰塵套蓋住,此刻掛在衣架上的西裝。

 

  「是的。」金寧沾著雨絲的臉龐微微泛紅,她很想跟陳嫂分享她的喜悅,又怕擔誤她做家務的時間。

 

  陳嫂看穿她的心情,笑著問道:「我可以看看嗎?小姐。」

 

  金寧眼睛一亮,「可以的。」連忙掀開覆蓋在西套上的防塵套,表情有著自己所不知的期待與緊張。

 

  「這款式和少爺的西裝不同。」陳嫂經驗老練,摸著西裝外套光澤溫潤的布面,這套西服一看便知質感極佳。

 

  「哥哥和爸爸獨鍾歐式剪裁,這是改良美式剪裁。」金寧輕聲解說的同時,雙眼一直緊張地偷偷觀察陳嫂的反應。「西官不拘小節,他不喜歡窄腰窄肩的感覺。而且,他的體型比較魁梧。」

 

  陳嫂把西裝舉高看著,忽然發現金寧表情很緊張,她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小姐的品味真好。」

 

  「謝謝。」金寧一臉的緊張,視線跟著陳嫂的目光在西裝上游移,欲言又止。

 

  「這套衣服很適合西官先生呢。」

 

  陳嫂對於衣著布料的認知已達國際級素養,終於從她這位專業人士口中聽到這句話,金寧鬆了口氣。

 

  陳嫂對她的反應倒是不覺得意外,自從經歷大小姐請教自己如何燙衣服的震憾之後,她就再不會對她的任何舉動感到訝異,因為她知道她家小姐談戀愛了。

 

  在金家工作一輩子,陳嫂當然也明白,這套西裝並不是買給金永達或金暐。金家男人對自己的衣著品味異常執著,選購服飾從來不假他人之手。

 

  旁人送衣服給金家男人,只會造成反效果,因為他們非但不會開心,還會備覺困擾。這點,同在一個屋簷下的金家女人最清楚,之前錢西官的黑色西裝像喪服事件,金寧記憶猶新,因此她今天格外的忐忑不安──

 

  「陳嫂,妳見過西官。妳覺得他會不會喜歡這套衣服?」

 

  小姐患得患失的反應,看得陳嫂又想笑了。「這套西裝的布料這麼舒服,款式又好,誰會不喜歡?」

 

  「可是哥哥和爸爸不喜歡別人送他們衣服,不曉得西官會不會也……」金寧有些不確定。

 

  「小姐剛剛說了,西官先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他跟老爺和少爺的性情不同。小姐為他費心挑選的衣服,他一定會歡歡喜喜接受的。」

 

  「但願如此。」金寧著相配西裝外套下的藍色純棉襯衫,滿臉的猶豫不定。

 

  金寧猶豫不決的表情,讓陳嫂有點訝異。「小姐之前不是曾幫西官先生買過襯衫和鞋子,妳不是說西官先生很喜歡嗎?」

 

  金寧開心起來。「對呀,他很喜歡。」

 

  「既然如此,小姐就沒什麼好擔心了。」

 

  「因為一些原因,西官似乎不太喜歡西裝帶給他的拘束感。」

 

  「那是因為西官先生還沒找到適合他自己的款式,等他找到屬於他的衣服,他會改變觀點的。」

 

  陳嫂的安慰起了作用,金寧心中因為不確定感引發的緊張,稍稍退去了,表情輕鬆了起來,文雅的臉龐終於有了笑意。

 

  金寧微笑著爆料:「昨天我幫西官算了一算,他的西裝只有四套呢。」

 

  正在檢查西裝襯裡的縫線,陳嫂聞言大吃一驚:「四套?」

 

  「他居然說,春夏秋冬剛好各有一套,不算失禮了。」金寧一想起他當時義正詞嚴的表情,就好氣又好笑。

 

  「光是少爺每季固定採買的西裝,就不止這數目了。四套?老天爺,怎麼夠用呢?」陳嫂滿眼的不可思議。西官先生可真是……

 

  這下輪到金寧訝異了。「哥哥是每季固定訂製西裝嗎?」

 

  「是呀,少爺和老爺,每一季會從國外訂製五套西裝回來。四套怎麼夠用,西官先生不穿西裝上班嗎?」

 

  金寧笑著:「他說他儘量不穿,不穿就不會覺得四套太少。」

 

  一愣之後,陳嫂捂嘴笑起來:「他這邏輯不錯呀,小姐。」

 

  「他說這句話時,表情很得意呢。」金寧跟著笑起來。

 

  「因為西官先生是真的這麼認為吧。」

 

  「他是很開心。」金寧一副拿他莫可奈何的笑臉。

 

  陳嫂順著西裝紋路,摸到一樣東西。「咦,小姐還買了袋巾呀。」

 

  金寧也伸手過去摸著。「因為它搭配深色西裝很好看,正式場合可能用得著,我覺得真的很好看就先買了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說的也是,總是有備無患嘛。」陳嫂把袋巾抽起來瞧著。「這條袋巾的色澤挺沈穩,樣式簡單大方,有型有款,挺好看的。」

 

  「是呀,它的顏色可以修飾西官外放的五官,又不會太強烈到搶走他臉部的線條,當配件恰如其份。」說到這裡,金寧不由得一嘆:「西裝要有配件才會出色,可是西官對裝飾性的物件還在適應當中,不知道他肯不肯接受袋巾。他連領帶夾都很少使用。」

 

  陳嫂安慰她:「這是心態問題,適應就好了。」

 

  金寧有點不好意思,「我好像想太多了。」

 

  「事關西官先生,小姐才會深思熟慮。」陳嫂意味深長。

 

  「這些日子老是麻煩陳嫂聽我說這些,妳家務繁重,我還常常麻煩妳幫西官準備餐點,真的很不好意思。」

 

  「小姐太客氣了。我很感謝西官先生讓小姐這麼煩惱。」感覺金寧頓住了。陳嫂熟練的折好袋巾,將它放回原位。「因為西官先生的出現,小姐才會常常跟我說這些話,我燙衣服的時候也有個伴。我本來以為跟小姐的緣份,這輩子僅止於主僕關係了。」

 

  金寧啞然失聲:「陳嫂……」

 

  陳嫂把防塵布套拉下來,蓋住西裝。「如果小姐這些日子沒有麻煩我,向我訴說煩惱,今天我是不可能跟小姐東家長西家短,講講知心話的。」

 

  早在金寧出生之前,陳嫂就在金家幫傭了。她心有所感的這番話,讓金寧無言以對,只能笨拙的趨前幫她拉整衣套。

 

  「我跟小姐平常不太有機會交談,互動不多。」陳嫂溫和看著她的大小姐。

 

  金寧想反駁,卻欲辯無詞。她甚至快要想不起,以前的她和以前的生活了。

 

  「現在我們有共同的話題可以聊,還可以看見小姐為了一套西裝,忐忑不安的模樣,這些都是以前我想都不敢想的。自從小姐跟西官先生談戀愛之後,這個家就多了一點熱情。」

 

  金寧沈默了一會兒。「陳嫂,我以前是不是很冷漠?」

 

  「當然不是,小姐只是──」陳嫂垂眸思考了一下措詞,「聽天由命了一點。」

 

  「聽天由命?」金寧愕然。

 

  「小姐很體貼家人,比較沒有個人主張。」陳嫂早就想提醒這個她看大的孩子了,只是時機未到,說了也沒用呀。

 

  金寧的聲音有些乾澀,她自我調侃著:「是沒主見吧。」

 

  這個家裡所發生的事,所有人的個性如何陳嫂全瞭然於心,她笑了笑。「可能因為小姐以前對生活沒有想法吧。」

 

  「以前覺得家人的安排都很好。」金寧也只能微笑以對了。

 

  「現在可一樣了。」陳嫂幫忙把西裝從衣架上拿下來,沒發現金寧聞言表情一怔。

 

  這點金寧無法反駁,也不想反駁,因為她自己也感覺到戀愛之後整個家庭氛氣的不同;也許只是她心境上的不同而已。

 

  總之,一切都不一樣了。

 

  陳嫂趁機說道:「小姐既然可以改變,西官先生在意小姐,他當然也會變。習慣是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小姐這些日子請我為西官先生準備各國料理,用意不就在此?」

 

  「我只是希望跟他分享生機飲食世界,以及所有我覺得很美好的一切。」

 

  陳嫂打趣:「希望藉此軟化西官先生,讓他心甘情願待下來嗎?」

 

  「也許是賂賄他,也說不定呢。」金寧表情俏皮。

 

  「有小姐在他身邊提點,西官先生很快會習慣的。」陳嫂呵呵笑著。「小姐為了西官先生,著實用心良苦。」

 

  「他雖然什麼都不肯對我說,但我知道,他對我也是用心良苦。」脫口說完,金寧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麼。羞不可抑的她臉色通紅,不敢直視陳嫂的笑眼,低頭拉著衣套。

 

  陳嫂凝視著手足無措的金寧,良久不語。金寧被她看得臉色通紅,不禁納悶道:「陳嫂,妳怎麼一直看著我呢?」

 

  看她鮮活的樣子,陳嫂一臉欣慰:「真希望小姐自己也瞧見。」

 

  「瞧見什麼?」金寧將西裝從衣架上拿下來,隨陳嫂開步朝客廳走去。

 

  「瞧見妳提到西官先生的表情。」

 

  金寧好奇抬起頭。「那是……什麼樣的表情?」她不自覺地望著正前方的酒櫃玻璃,正好看見倒映鏡中、臉色嫣紅的自己。

 

  陳嫂也望了過去,「是女人找到心愛伴侶的表情。」

 

  金寧的臉色爆成豬肝紅。

 

  「小姐看起來,好幸福。」自己照護了二十多年的孩子,能得到幸福,那是再美好不過的事了。

 

  「田大姐前幾天也這麼說過我。」金寧伸手碰碰火紅到快灼傷的面頰。「我以前好像太忽略自己的心情了。」

 

  陳嫂語氣平和地問道:「小姐會覺得以前不快樂嗎?」

  

  「不會的,以前也很好。」金寧急忙搖頭。「只不過現在多了一種……幸福的感覺。」

 

  「那就好。人是活在當下的,過往的經歷是為了讓以後的人生更美好,小姐只要這麼想就好。」

 

  金寧還想說什麼,忽然看見二樓她哥哥的書房,有一名體型修長的黑衣男子走出來。他與金寧擦身而過,走到陳嫂面前站定。

 

  保鑣禮貌詢問:「請問妳,這裡的酒窖怎麼走?」

 

  陳嫂知道他是王家先生的隨扈,連忙說:「在屋子後面,要不要我請人帶你下去?」

 

  「如果妳不介意,我想自己來可以嗎?」

 

  金家的酒窖收藏無數美酒,支支價值連城,陳嫂不敢自作主張,她以眼神向金寧請示。

 

  「樓梯很滑,下去時請小心。」

 

  走路無聲息的男人向金寧點頭,隨即轉身朝屋後走出去。

 

  金寧看著這人的背影,疑惑道:「他好像是王爺爺的隨扈。王爺爺來了嗎?陳嫂。」

 

  陳嫂拍了下額頭。「差點忘了。老爺回台灣了,王老爺子跟他一起回來的。老爺說,小姐回來的時候,讓我通知他一聲。他們在少爺的書房聊天,聽說王老爺子有事拜託小姐。」

 

  「好的,我知道了。麻煩妳告訴爸爸我回來了。我先回房整理一下儀容。」金寧拾步上樓時,忽然想起一件。「陳嫂。」

 

  陳嫂在客廳通往廚房的通道停步,回頭看著金寧。

 

  「香檳酒送來了嗎?」金寧問著。

 

  「老陳今天去海關領回來了。」

 

  「麻煩妳幫我準備一瓶KRUG的『羅爵』,過幾天我要帶去公司。」

 

  「好的。小姐想要哪個年份的『羅爵』?」

 

  金寧想了下。「88年份的,麻煩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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