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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絹&唐瑄

 

  「王老,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沒事吧。」金永達扶著步履不穩的老人家到牆角的沙發椅休息。

 

  「還不是被那個不肖子氣的。」王暢敲了敲柺杖。

 

  「您老別生氣了,身子要緊啊。」使眼神示意服務生拿杯水給王暢,金永達跟著落坐在老人家身側。「股價回穩好一陣子了,投資人對王老深具信心,王老不必太擔心了。」

 

  王暢滿臉疲憊,老態龍鍾。「我擔心這只是一時的。」

 

  金永達詫異:「王老是不是發現什麼了?」

 

  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王暢不打算告訴金永達有人在大量收購暢流的股票,以免動搖這位合作夥伴的心,這節骨眼不宜節外生枝。

 

  他避重就輕說道:「前陣子多虧你和金總力挺。公司內部,正在大力整頓,一些高級主管吃不了苦,一起離開了。一下子要應徵十幾個高級主管,我擔心繼任的年輕主管吃不了苦。」

 

  「原來王老在擔心這個呀。」金永達優雅的笑了兩聲。

 

  「我不得不擔心,現在的年輕人找不到幾個有骨氣、有出息的。」王暢嘆道,人家都說江山代有才人出,怎麼他就找不到中意的將才呢!

 

  金永達笑著,突然看見錢西官從正前方急步走過來。

 

  只見錢西官一臉無聊,似乎想打道回府了,他到處張望似乎在找馮董。金永達臉上溫文的笑容沒變,眼神卻隱藏著對錢西官的嫌惡。

 

  錢西官的穿著打扮依然土氣十足,而且似乎永遠搞不清狀況。他像要把旁人撞倒的步伐,卻踏得比滿屋子衣著高雅的青年總裁來得大步,而且堅實。這就是金永達不懂錢西官的地方,他不懂這小子哪裡來的自信,讓他鎖定目標就橫衝直撞走過去,永遠的昂首闊步,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很高很壯一樣。

 

  錢西官一點都不含蓄、不低調。

 

  他昂首闊步的模樣,在金永達看來就是目中無人!太侵略!太礙眼!

 

  這小子實在,太太太太不內斂!

 

  「王老,你也別感嘆了。有出息的年輕人,未必有骨氣,人品也未必好。」金永達看著錢西官,有感而發。

 

  急著離開越來越無聊的酒會,錢西官沒發現金永達和王暢坐在角落,一心只想和主辦人馮董打完招呼,然後回公司加班。等到他發現金永達在看著他,而且非常不幸地,錢西官已經聽見可能是他未來岳父的男人意有所指的一番話。然後,更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錢西官發現自己居然很白痴的在金永達和王暢面前僵住!而且,一僵就是很久!

 

  他不知道是自己太白痴居然呆住,這一呆就更加走不開,還是在王暢和金永達面前出糗讓他太震驚!反正錢西官就是一臉痴呆的僵住了。

 

  王暢的視線被人擋住,老人家抬頭一看見是錢西官這個愣頭青擋在他面前,立刻發火了:「又是你!」

 

  錢西官知道他誤會了,試圖解釋:「我──」

 

  對年輕人從來就缺少耐性,王暢懶得聽他說完,直接咆哮:「我說過了,我不想你跟談!你不夠資格,你聽不懂嗎?!」

 

  這是錢西官今晚第二次自尊心受創,在金永達冰冷的目光中,他忍著屈辱咬牙道:「我聽得懂。我只是──」

 

  王暢更加不耐煩了。「你是混蛋啊!要我說多少次,你不夠資格!」

 

  錢西官不肯輕易放棄,他加快說話的速度,「老先生,您能不能聽我把──」

 

  「滾開!沒禮貌的混蛋!」

 

  錢西官在心中暴吼——他媽的!要不是看他年紀大到經不起一拳,他早就直接賞他一拳了!

 

  脾氣暴躁的王老先生,仰首暴怒的老眼迎視狠瞪自己的錢西官,見他嘴巴抿到冒汗,老人家拿柺杖敲著地板吼道:「你在心裡罵我嗎?混蛋!」

 

  這種感覺,錢西官已經好久好久沒經歷了──他火大到說不出話!

 

  錢西官瞪大眼睛,目光惡狠狠地與不甘示弱的王暢對峙。一老一少都很堅持,兩人都頑固得要命。誰也不肯讓誰!

 

  錢西官瞪著王暢,心中忿忿不平,並且幸好今天寧寧沒來,幸好。不然他錢西官一世的英名,豈不是毀於一旦!

 

  像座火山一樣杵在瘦骨嶙峋的小老頭面前,光是錢西官又急又重的吸呼,就足夠壓垮脾氣爛透的老人家。錢西官死死的瞪著王暢,雙眼沒移開。

 

  靠,七十三歲了還這麼欠扁。敢跟我錢西官嗆聲的人不多了,算你有種,王暢!要不是我對我老爸發下重誓,絕不跟領老人年金的臭老頭大小聲,我早就──

 

  「你是聾子嗎?我剛才問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快回答!」王暢再度咆哮。

 

  「你看呢?」錢西官居高臨下睥睨著老人家,語帶挑釁。

 

  王暢瞪著他,蠻不講理道:「不可能沒有,因為你是混蛋。」

 

  錢西官忍到快吐血。這老傢伙混蛋長、混蛋短的,幸好寧寧不在。這個——老混蛋!

 

  被誤會的感覺很爛,更爛的是這個誤會居然是他未來岳父的面前發生的,錢西官一肚子大便和怒氣。要不是礙於對方垂垂老矣,別說一拳,就是一吼,對方恐怕會承受不住而一命嗚呼,他早就動手了。

 

  不過就算人不對、場合不對,不便發作,錢西官也決定要把誤會解釋清楚,既然他都已經出糗到這種地步了,總要有點收穫吧!

 

  深呼吸五六次,拚命的將怒氣壓下去之後,錢西官儘可能讓自己心平氣和,雖然他盯著人看的眼神依然殺氣騰騰。錢西官從牙縫裡擠出話:「王老先生,我想您誤會了。這次我並不是過來找您──」

 

  偏偏王暢跟錢西官犯沖似的,就是不讓他講完話。「我說我不想跟你談,你聽不懂嗎?要不要找人翻譯給你聽?」朝隔岸觀火的金永達揮了下手。「永達,找個翻譯員過來。」

 

  他又來了!一路吃憋,錢西官氣炸!

 

  講都講不聽,王暢乾脆直接拿枴柱掃人了。「走開,我不跟不會穿衣服的人講話,走開,混蛋!」

 

  錢西官的自尊心大大受創,他心中的怒氣再也壓抑不住。他用力扯動他花了好幾萬塊買的西裝,不甘心的怒道:「我哪裡不會穿衣服?你的西裝是衣服,我的西裝就不是衣服?」

 

  金永達見他居然當眾忤逆一個七十多歲的長輩,本來打算今晚不打算跟錢西官有任何交談,金永達忍不住冷冷開口了──

 

  「錢總,當我倚老賣老,容我多嘴說個兩句話可以嗎?」

 

  這節骨眼金永達還來這套,錢西官厭煩透頂,但又不能讓女友的父親難堪,只好咬牙恨道:「請──」

 

  他磨牙的聲音似乎刮傷了王老先生脆弱的耳膜,老先生怒道:「聲音不要拖那麼長,你混蛋啊!三十公里以外的人都知道你很不甘心!」

 

  不知道這個老傢伙為什麼偏偏要跟他作對,錢西官氣得面紅耳赤,他都擔心繼續被氣下去,七十三歲的老人家沒中風,他會先中風!錢西官指著舞池玩得正high的人群咆哮:「誰聽得到啊!」

 

  金永達涼涼接口:「錢總把這裡當成學校了吧?」

 

  錢西官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點,他轉身怒指舞池那堆改跳探戈的男女老少:「你覺得有差嗎?我覺得沒有,胡鬧程度是一樣的,只差沒玩阿魯巴。」氣顫的手指回老先生臉上:「不要再叫我混蛋!」

 

  「混蛋!」外加一記柺杖送過去。

 

  錢西官伸手擋開橫掃過來的暗器,瞪著王暢咬牙切齒:「你──」

 

  「混蛋小子!你的心智停留在學生時代沒長進!」老人家繼續罵,絲毫不畏懼小夥子凌厲得像是要將人碎屍萬段的目光,顯然已經看破人生。

 

  「王老,別動怒了。年輕人不懂事,跟他解釋清楚就好,錢總應該不是不能溝通的人。」夾在兩隻噴火的暴龍之間,金永達保持著優雅的笑容,目光淡淡瞥回錢西官氣炸的怒容:「有沒有心,感受差很多。我們把西裝當成西裝在穿,錢總卻是把西裝當制服在穿。恕我冒昧這麼說,錢總穿著正式服裝不是為了自己,看起來是為了應付我們。」

 

  扯到穿衣哲學,錢西官承認自己落居下風,但他仍然倔強著不肯認輸。「我什麼時候應付過你們?我做事認真不打折扣。金董對我的認識不是太少,就是被個人偏見左右了立場。」

 

  金永達動怒了。「我無意貶抑錢總的工作能力,我們現在是談論你的個人品味。」

 

  王老先生不疾不徐地敲了下柺杖。「就事論事,雜七雜八的情緒不要牽扯進來!」

 

  錢西官沒看見王暢意有所指的瞥著金永達,以為王暢在教訓他。「我從來不認為這是男人討論的話題,兩位讓我開了眼界。」他沒好氣地捍衛自己:「男人只要辛勤工作就好,穿著打扮是女人的事。」

 

  金永達突然雙肩一挺,全身僵硬。

 

  錢西官不幸地看見金永達的反應,才發現他說了什麼。這下慘了……

 

  王暢上下瞄了大言不慚的小夥子一遍:「黑色西裝黑色領帶,你以為自己在參加告別式嗎?混蛋。」

 

  錢西官惱怒不已地衝口而出:「難道不是?不要叫我混蛋!」現在他終於瞭解李明誠的心情,從此以後,老子再叫他小李,我就跟金永達姓金!

 

  金永達僵著臉睨他:「你口不擇言了,錢總。」

 

  錢西官尷尬地沈默一會兒,硬著頭皮認錯:「我是口不擇言了,我向兩位道歉。」

 

  王暢如石雕般不會變化的老臉沒動一下,頑固的嘴角卻微微牽動了一下。

 

  金永達卻不肯輕易放過錢西官,冷淡說道:「衣著是否適當,不僅關係著生活態度,也是對人的一種尊重。你不尊重別人,不要期望別人會尊重你。」

 

  錢西官心中的怒氣又起,偏偏自己完全落居下風,他真的他媽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在這裡聽這兩位唸經?他只是應邀出席參加研討會的來賓,又不是欠下一屁股債無力償還的債務人!「我不認為我沒有花時間挑領帶,就表示我不尊重人。尊重人的方法有很多種──」

 

  王暢又生氣了!「混蛋!你都聽到哪裡去了!心態,永達說的是心態問題!你智力有問題嗎?你真的是錢景的老闆嗎?混帳東西!」

 

  錢西官被罵到翻臉了。「我有說我要在這裡尋找尊重嗎?!」

 

  一個冷峻的聲音,此刻從錢西官身後切入戰局──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何南旭淡漠開口。

 

  錢西官聞言楞住,正想回頭看看是那個不要命的傢伙敢吐他槽,只見一個優雅的身影已經越過他,走到金永達面前,看都沒看錢西官一眼。

 

  「王爺爺,金伯父。」何南旭分別向兩位長輩打招呼。

 

  「南旭,你不認識錢總吧。」金永達被錢西官忤逆到臉色很難看。

 

  何南旭冷淡瞥著錢西官,「初次見面。」

 

  「我幫你介紹。這位是錢景物流的總經理,錢西官錢總經理。」金永達轉向錢西官。「錢總,這是何氏珠寶執行長的大公子,何南旭。」

 

  一個叫錢總,一個直呼其名,金永達明顯地藉由這動作劃出親疏之別。

 

  「幸會。」錢西官擠不出笑容,表情十分僵硬。

 

  何南旭冷淡伸手,草草握一下錢西官似乎不太想伸過來的大掌,他俊逸冷漠的面容有著世家子弟渾然天成的驕矜與高貴。基本上,圍剿錢西官的這三個人,正好代表上流社會老中青三個世代,他們全是世家名門出身,從小吃好的穿好的,可以說,全世界頂級的商品是為這群人而創造。耳濡目染之下,他們的衣著品味自然沒話說。

 

  沒有人會懷疑王暢、金永達,乃至何南旭品味卓然出眾,正如同會場裡沒有人認為錢西官有品味一樣,因為這都是鐵錚錚的事實。

 

  錢西官鬱悶極了。為了這場研討會,他特地花十分鐘挑選衣服,這些人居然嫌東嫌西啊?媽的!話不投機,老子走人!

 

  「各位談,我不打擾了。」說完,錢西官轉身走人。

 

  「錢總經理。」何南旭等到錢西官停步,才表情冷漠地看著他。「建議你不要參加任何公開活動,因為我們不想忍受你這個人的粗俗無禮。」他冷淡教訓完對方,立刻望向金永達。「金伯父,您現在有空嗎?」

 

  錢西官被何南旭不客氣的態度嘔到臉色發青,心情爛爆,他卻無法反駁他,因為反駁他就等於給王暢和金永達難看,錢西官只能選擇沈默。沈默之中也許……還有一點酸溜溜地、失落地看著金永達以迥然不同對他的態度,與何南旭熱烈地交談起來。

 

  完全被排除在外,一點機會都沒有。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

 

  田祕書站在離眾人不遠的地方,看見錢西官踩著僵硬的步伐,轉身退出沒有勝算的戰局。

 

  田祕書瞅著大步走向樓梯間的男人,頑皮低語:「啊啊啊,記者現場獨家報導,台北第一型男的背影真是雄偉壯觀又養眼,像座山,每個女人都想爬上去瞧一瞧,可是為什麼,此刻這背影看起來卻透出一股落落寡歡的味道呢?」發出熟齡女子的幽幽輕嘆聲:「哎呀,遠遠看過去,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看到一隻戰敗的公雞呢!」

 

  正在跟田祕書通話的人,沈默了一會兒後,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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