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２－７
等到方祕書拿著公事包走下樓，進貨區地上的鋁罐已經收拾乾淨。錢西官正拉著水管在沖洗地板。他的背影看起來，還有一點落落寡歡，方祕書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老闆——
「總經理，我們向『方富銀行』貸款的一億五千萬明天確定會撥款下來，下禮拜一『財來』的錢也到了，我們向銀行聯貸的資金，將全部到位。您明天要跟李明誠見面，李老闆請我提醒您一聲──」
「我沒忘。」錢西官抖了下頹喪的雙肩，很快振作起來。「那傢伙真雜唸，我老媽都沒他那麼會唸。」
方祕書笑著推推眼鏡。「李老闆是以他的方式在表達對總經理的信任與關心。近來李老闆那邊的業務量一下子爆增，總經理和李老闆去德國採購的設備，還在當地等著報關，最快十月十一號才能運抵台灣。李老闆有點應付不來，所以緊張了。」
錢西官笑了兩聲。「買李明誠的公司是用來支援錢景，李明誠因為跟我賭氣，不服輸，拚命衝業務，結果業績居然一飛衝天。」
錢西官笑著，拉水管走到另一邊沖洗地面。
這陣子因為心情低落，他拚命工作，希望能藉此提振他爛透的心情，順便麻痺心頭那份少見的慌亂。這份慌亂，包含金永達帶給他的恥辱，還有他發現金永達居然全力在阻撓金寧跟他在一起所萌生的恐慌感。
錢西官把注意力轉移到公事上。「業績這麼好，李明誠自己感到意外吧？」
察覺到老闆的心情起伏，方袐書配合地笑著：「李老闆確實是手足無措了。」
錢西官朗聲笑了起來。「當初公司被拍賣，他死撐到最後關頭才投降，小李耐操耐磨，抗壓力很強，你不必替他擔心。」沖好最後一塊地，錢西官彎身關掉水龍頭。「走吧，該下班了。王經理八月二十五號復職，剩下沒幾天，你忍著點。」
「我不累。多謝總經理關心，待在物流中心這段期間，我學習到許多事情，並不覺得累。」
「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你真的沒問題？」錢西官打量他瘦削的身軀。
方祕書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膛。「我還可以。多謝總經理關心。」
「暢流這件事，我打算今年解決掉。你撐著點，事成之後明年我升你官，順便讓你放大假，讓你帶你老婆去環遊世界。」
錢西官的話讓方祕書喜出望外。「謝謝總經理！」
錢西官蹲下來將爛醉如泥的季雅棠扛起來，方祕書把將季家大少隨便丟在牆角的公事包拿起來。
兩人踩著夜色，緩步走向停車場時，錢西官問道：「暢流的股票敲進多少了？」
「總經理的運氣很好。今天一進場，我們就看見賣盤掛出一萬多張的量。有人在大量拋售暢流的股票，我們研判，應該是有人約好了對敲，不過被我們誤打誤撞的敲了不少量過來，所以我們今天順利收購到２％的量。」
錢西官皺眉。「一天敲下這麼多？可能是暢流內部的人在搞鬼……」他斂眉沈吟了一會兒，很快做了決定。「被我們無意中敲走這麼多貨，對方一定很傻眼。如果是暢流的員工在拋售股票，對方最近應該會有動作。你注意一下，看看暢流這兩天有沒有人提出辭呈。」
「好的。暢流的股票還要繼續敲嗎？」
錢西官皺眉思索了一下。「今天是以多少價錢敲進來？」
「十二塊。」
「這個價錢可以接受。叫李明誠繼續敲貨，你這裡暫時別進場。」
「好的。」上司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他們必須分散風險。「馮董這邊總經理要繼續接觸嗎？」
錢西官毫不猶豫。「當然。馮老的股權佔了１２％，我們吃不下那麼多。不過能不能拿到暢流的經營權，他是關鍵人物，我們必須設法取得馮董的支持。」
「那麼，這個，請總經理過目。」方袐書從西裝口袋拿出一張邀請卡，遞給了錢西官。「這是馮董今天特地差人送過來的，他希望總經理撥冗參加。時間定在九月九日，週末下午。」
「幹嘛，叫我陪他一起慶祝重陽節嗎？」錢西官笑了。
方祕書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是國曆九月九日，總經理。」
錢西官把滑下去的季雅棠抖上來一點，沒把邀請卡接過來，看著信封上燙金的字體，他邊皺眉邊唸：「亞洲青年總裁高峰會？我沒時間參加這種虛有其表的社交活動，你不知道嗎？」
方祕書趕忙把邀請卡抽出來，翻開，擺在錢西官面前。「我知道總經理對於業界的社交活動不感興趣，但是這一屆的主辦人是馮董事長。總經理，請您務必賞光出席。」
「是嗎？」既然是馮董主辦，就得捧個人場了。錢西官勉強打起精神接過來看著，嘀咕起來：「是研討會形式……請來演講的陣容還真不錯，都是有點本領的人……」
看老闆並不排斥，方祕書安心笑了。「那麼，明天我就回電給主辦單位，確定總經理要出席。」
「嗯。」錢西官看來看去，卡片前前後後翻看著就是看不到他在找的內容，乾脆抬頭問祕書：「上面怎麼沒寫可不可以攜伴參加？」
方祕書額上浮現黑線。「報告總經理，這種活動偏向商務活動的性質，較為正式而且嚴肅，本次年會，主要是以研討全球的經濟議題為主。一般來說，與會的經理人只會帶助理參加，不會邀家人或者親密的女伴出席。」希望老闆別讓他為難。
「你是說這是專業人士的聚會，性質跟開會差不多囉？」
方祕書乾笑兩聲。「總經理要這麼想也是可以的。」
「真無聊。」錢西官把邀請卡丟還給他。
方祕書抓著被擲回來的邀請函，緊張叫著轉身走人的老闆。「總經理，那您──」
「我會參加。當去長點見識也不錯。」邁開大步朝愛車走去，打開後座，跟方袐書兩人把爛醉如泥的男人塞進去，偏開身避開季雅棠的腳，同時錢西官沒好氣交待著：「我先送這傢伙回他的星球。翻譯費用你記得算給他。這幾天，你丟一些特急件試試他的能耐，如果譯出來的效果不錯，這種外快以後就丟一部份讓他做。」安置好人之後，錢西官倒退了出來，走回駕駛座，邊吩咐方袐書：「另外，你幫他留意一下，看他適合哪個部門。我不打算太快調他過去，留在這裡多磨一段時間，對這傢伙脆弱的心志有幫助。」
方祕書冒著汗從車子另一邊爬出來，輕輕關上車門後，拉整一下西裝。「好的，我記下來了，總經理開車請小心。」
讓哈佛生當搬運工人的負罪感總算可以稍解了……望著遠去的車影，方袐書莫名地鬆了口氣。
１２－８
王尚峰與四個同學合租的房子，在老公寓的二樓，只有二十坪大小，勉強隔成三房兩廳的格局，沒有什麼傢俱，幾乎有空地的地方都被擺了張椰子床墊，唯一有沒有擺床墊的地方，只有那個兩坪大小的浴室了。
因為王尚峰付的房租比其他同學少五百塊，所以分配到的地方是客廳地板靠門的地方。本來一個人睡還算寬敞，只須嚴防晚歸的室友不小心踩到他就好了，不過這兩天因為收留了季雅棠，所以空間變窄，連翻個身都會壓到人，可以說是不舒服至極，但是為了友情，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
清晨七點，王尚峰準時的被鬧鐘吵醒，他伸了個懶腰，將枕頭邊的鬧鐘按掉，起身迎接新的一天。王尚峰打著哈欠，一手推著身邊的季雅棠：「季大哥、季大哥，該起來了哦！」
季雅棠勉強的翻了個身，努力撐開眼皮，對王尚峰點頭。
「我知道了。」
聽到季雅棠一向溫潤的聲音無比沙啞，王尚峰懶腰伸到一半頓住了。：「季大哥，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
季雅棠揉著頭，有些吃力的坐起來。「有嗎？可能是嘴太乾的關係，等一下喝點水就好了──」說完，咳了起來。
看他臉色發紅，王尚峰驚呼：「季大哥，你臉很紅耶！」他趕緊伸手探他的頭。「有點熱熱的，你好像發燒了，我去看看家裡還有沒有退燒藥──」
「不用，我沒事，等一下就好了。」季雅棠阻止他，起身搖搖晃晃的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對著臉猛潑冷水。
聽到浴室傳來幾聲抑制不住的輕咳，王尚峰不放心地跟過來。「季大哥，你真的生病了就不要逞強，看你是要吃退燒藥，還是在家裡休息，今天就不要去上班了，你看怎樣？」
季雅棠搖頭。「今天有很多貨要進來，我也答應方祕書要幫他做一些文書工作，我不想請假。」
王尚峰不放心的關心道：「你真的可以嗎？不要勉強啦。」
「我可以，沒事的。」用手摀住輕咳不止的嘴巴，季雅棠逞強道。
眼看說不動他，王尚峰想了一下。「不然我等一下去買廣東粥回來當早餐，你吃一點熱的東西，看喉嚨會不會好一點。」
「阿峰，不用了，不必買我的份，我不餓──」他今天沒什麼食慾。
「不行，你一定要吃東西啦！我不能再讓你這樣對待自己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心情不好，日子還是要過啊，身體顧好最重要，你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三餐一定要吃啦！別說了，我現在就出去買！」
不理會季雅棠的推辭，王尚峰拿了皮夾就打開門走出去。
１２－９
王尚峰急匆匆跑下樓，才跨出公寓大門口，就見到正好買了一份報紙回來的方詠恩。王尚峰後退一步，本來不想跟表姐說什麼的，但一想到這幾天季雅棠所受的苦，以及看到表姐冷漠的表情，滿肚子的話再也忍不住了。
「表姊！季大哥生病了妳知不知道呀！」
已經越過王尚峰正要走上樓，方詠恩聞言停住腳步，冷淡回嗆：「生病就去看醫生，跟我說有什麼用！」
王尚峰一臉不可議的瞪著她。「妳真的很沒血沒淚耶！厚！季大哥這幾天難過到吃不下又睡不著，每天只知道拚命工作，根本就是在自虐，他都自虐到生病了，妳都一點也不會感到良心不安嗎？要不是妳拋棄他，他怎麼會──」
方詠恩低吼：「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錯嘍？！」
「當然是呀！」王尚峰氣不過，也跟著吼。
「王尚峰！」方詠恩咬牙。「你是我的表弟，卻只會幫外人說話！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死小孩！也不想想這幾年，要不是我幫你找房子、天天幫你做飯，你能活到現在嗎你！」
「我沒有忘記妳對我的好！雖然妳都用吃剩的飯幫我做蛋炒飯，常常把吃不完的飯菜丟給我收拾。可是，我瞭解妳啊，妳這麼吝嗇的人，要叫妳分一口剩飯給別人，簡直是在割妳的肉，所以我從來沒有抱怨──」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方詠恩打斷他：「好了！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好了。所以你別管我跟他的事──不對，他現在已經不關我的事了！你別再拿他來煩我！知道嗎？」
「表姐，妳怎麼可以這樣！」王尚峰繼續對她曉以大義：「妳都忘了，當初季大哥為了妳，拋棄新娘逃婚，還逃家，就為了跟妳在一起！剛開始妳不是很感動嗎？為什麼現在就翻臉不認人了？季大哥這麼愛妳，愛到連家都回不去了，妳這樣隨便就拋棄他對嗎？！做人不能沒有良心啦！」
「王——尚——峰！」方詠恩怒紅了眼。「我就說這件事別再說了，你一直說一直說的，是什麼意思！」
「因為妳真的做錯了啊！」
方詠恩咄咄逼人，眼光凌厲。「你知道什麼？你憑什麼對我跟季雅棠的事做評斷！你知道我們分手的理由嗎？你怎麼可以片面認定都是我的錯？你怎麼知道我受的委屈沒有比他更多？」
王尚峰被她猙獰的目光瞪得不自覺退了兩步。「我是不、不、不知道沒有錯……」
「你不知道就閉嘴！」
王尚峰看看表姊那張倔強扭曲的面容，不知為何，再開口時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弱了下來，近乎嘟嚷的說著：「可是至少我知道、我知道被人身無分文、掃地出門的人是季大哥嘛，妳知不知道季大哥身上連一塊錢都沒有啊。」
怒火中燒的方詠恩楞住。
王尚峰繼續打報不平：「他吃不下、睡不著也就算了，現在連生病了，也沒錢去看醫生！妳還說得好聽呢，說什麼生病就去看醫生，季大哥哪來的錢啊！如果他病死掉了，看妳會不會良心不安！」
實在很氣表姊對季雅棠的冷漠，不爽發洩一通之後，王尚峰步出公寓大開，買早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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