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２－６
進貨區的棧板上，擺滿啤酒瓶。空氣中飄滿酒精的味道。
棧板上坐著兩個喝悶酒的男人，一個因失戀而痛苦；一個，因為今晚始終進不了倉庫大門而鬱悶。
「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季雅棠醉眼迷濛。
「如果你也覺得自己沒用，那就真的沒用了。」錢西官也沒有客氣。
「西官大哥，我好痛苦……我不知道愛一個人會這麼痛苦……」
聽季雅棠哭訴了一晚，錢西官大概知道他被拋棄的始末。
錢西官大多只是聆聽，不太發表個人的意見。因為對喝醉的人說長篇大道理是沒用的，只是錢西官偶爾也會有聽不下去，唸了一兩句的時候。
季雅棠還是不明白，「詠恩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真的很愛她……」也許他一輩子不會明白到底為什麼吧？
錢西官握著啤酒慢慢喝著。「是男人，你就振作一點！失戀不是世界末日，用不著把自己搞得這麼悲慘。真這麼喜歡這個女人，覺得她值得你為她奮鬥，你就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把她贏回來！讓她重新愛上你，不然，他媽的，至少你要讓她後悔放開你！給我振作一點！」
「詠恩沒愛過我！」前面那串話季雅棠完全沒聽進去，只聽見最令他傷心的那句話。「她說她從來沒有愛過我！她沒有愛過我！」他越說越生氣，但不知在生誰的氣，於是更氣了。「她說接近我是為了我家的錢！她當初是貪圖我家的財產才接近我的！」
「貪圖？」錢西官的心口一抽，臉綠掉一半。「我這兩天拚命工作是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不要想起金永達帶給我的恥辱。你這小子，三兩句話就說到別人的痛處。他媽的，再來一罐！不醉不歸！」忿然打開兩罐啤酒，一罐給發酒瘋的男人，一罐給千杯不醉的自己。
季雅棠醉眼迷濛、醉臉泛紅，雖然手上已經有一罐啤酒，他還是騰出另一隻手將錢西官「好心」遞來的啤酒接了過來。滿臉悲憤悲痛與悲傷，季雅棠不忘拿酒向錢西官致意──
「西官大哥，謝謝你。今天我又給你添麻煩了。」說著，臉又埋在膝蓋自憐一下，然後左右手的啤酒輪流拿起來灌。「如果我像西官大哥這麼堅毅，像個男子漢就好了。」
錢西官仰頭看著夜空中稀疏的薄雲，突然嘆了口氣。「我要是有你一半斯文有禮，金永達就不會對我說那些鬼話了。」用工作也麻痺不了的爛心情，這一刻終於找到出口：「我知道金永達對我不滿，可是我不知道他對我這麼的不滿！」
「我對自己也不滿意。」那邊季雅棠浸淫在自己的悲傷中。「每次都讓西官大哥看見我狼狽不堪的模樣。那次應徵，也是靠你幫我解圍。我真沒用……」在哽咽聲衝口而出前，他狂猛地灌了一口酒。「詠恩罵的對，我是沒用的大少爺！」
這時錢西官咬牙切齒，氣紅了眼：「在金永達心中，原來我是這麼卑鄙的一個人！」兇狠的聲音頓時弱下，心亂如麻。「他希望我不要再去找寧寧。」
那邊季雅棠聲音哽咽，狠狠灌酒：「我光鮮的外在都是家人給與的光環，我本身一無可取！我一無可取！」
這邊錢西官恨得咬牙：「他說我和寧寧連普通朋友都不是！他打發我！你相信嗎？竟然用錢打發我！媽的！」
那邊季雅棠哽咽著，有些難堪的衝口而出：「詠恩居然說……她說我像乞丐！」
這邊錢西官憤怒的，和季雅棠同時脫口而出：「他把我當乞丐施捨！」
兩人同時衝口吼出後，突然沈默下來。
兩人不再說話，各自喝悶酒，各自理著煩著他們心頭的事，掛唸著心上那人。這股沈默，持續到方祕書將物流中心的公文處理完，按照慣例，下班前巡視倉庫最後一遍才打破。
「總經理？」方袐書以為自己超時工作到眼花，推推眼鏡，走近酒氣衝天的錢西官，然後看看不支醉倒在棧板上的人，居然是——「雅棠？」
錢西官瞇著眼看方袐書：「你準備下班了嗎？」
「是的。」上司狼狽的樣子讓方袐書一驚，他目光謹慎地避開錢西官佈滿青渣的臉龐。
狠狠咆哮過一頓之後，錢西官的聲音有些嘶啞，情緒有點空，一向充滿自信的表情有著一絲方祕書說不上來的挫折與失落。
看著一地的空酒瓶，方祕書認命的收拾起來。「總經理認識季雅棠嗎？」
「有過一面之緣。這傢伙喝醉了，等一下麻煩你開車送他回家。」
「好的。」方袐書看看這幾天心情很低潮的老闆。「總經理，您呢？」
錢西官舉舉手上的啤酒。「我只喝兩瓶，等一下灌點熱茶就沒事。」
方祕書一驚，瞪著差不多有一打的空瓶子。「這些都是雅棠喝的？」
「是呀。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一罐接一罐，啤酒拿起來就亂灌，勸都勸不聽。」瞄一下方祕書的表情。「怎麼，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你不信啊？」
方祕書趕緊道：「不是的，我也注意到雅棠這兩天心情不太好，幾乎天天加班。」
「他就是你說值得重點栽培的新進員工嗎？」
「是的，總經理。」
錢西官淡淡一笑。「外表弱不禁風，語文能力倒是很強。」從公事包拿出一份文件給方祕書，「這是德國那邊傳來的文件，裡面全是德文。今天晚上我本來是要拿這份文件過來叫你找人翻譯。」
方祕書接過文件一看，訝異：「旁邊的中文註解是？」
錢西官拿下巴頂頂睡死的失意人。「這傢伙花半個小時翻譯出來的。他精通日、德、英、法四國語言，他根本是會走路的翻譯機了。」
方祕書吃驚，這種人材居然在倉庫搬貨！「季雅棠是美國名校的高材生，我知道他英文程度極佳，可是我不曉得他精通多國語言，因為他的履歷表上沒註明。這是優勢，季雅棠為何不寫出來呢？」
「可能因為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優勢吧。他對自己信心全失了。」錢西官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長到方祕書都側目了，他才沒頭沒腦的說著：「談個戀愛真麻煩。」
不知道這句嘆息是為了誰。方祕書沒有說什麼，只是笑著。
撿空罐的時候，他看見錢西官隨便丟到一旁，並且轉成震動模式的手機，在棧板上滑行。看見有人來電，方祕書趕緊拿起來。
「總經理，有人來電找您。」
錢西官懶懶睨了手機一眼。「哦。」他懶懶拿過來，意興闌珊的點開手機。「哪位？」原本頹然半癱的身軀突然跳坐起來，要死不活的聲音霎時充滿了活力。「妳要下班啦！我過去接妳，我們去吃宵夜。」聽見什麼，開心笑起來。「好，等妳拿到駕照，我天天翹著二郎等妳來接。什麼？妳老爸剛好在附近，他要順便接妳回家？」聽著聽著，笑容漸漸不見了，下巴微微繃起來。「ＯＫ，改天再吃了……沒關係，我懂，沒關係……拜。」
方祕書看見錢西官收線之後，像消了氣的皮球，瞪著地上悶不吭聲許久，才悶悶說著：「方祕書，空罐子給我，我拿去丟。你準備一下好送季雅棠回去。」
方祕書依言將袋子交給錢西官，準備回辦公室關燈。轉身走不到三步，方袐書突然聽見一個聲音。他回頭，錯愕地看見錢西官把袋子裡的空罐子拿出來──
一個一個捏扁。
而且表情猙獰，好像他在捏著誰的脖子一樣。
錢西官把所有空罐狠狠捏完，還誤把一罐沒喝的啤酒捏到噴出一道水注，噴得他滿臉濕答答之後。他頹喪地往後一靠，望著夜空又長長、長長的嘆一口氣。
「戀愛真傷身……」錢西官看著季雅棠，「真煩……」一手又捏扁一隻空罐。
方祕書默默的舉步上樓，不打擾此刻需要獨處的老闆。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