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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絹&唐瑄

 

12-5

  用完晚餐之後,又跑來進貨區忙來忙去的兩名司機突然停下來。他們的目光一起飄向停車場,望著那個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什麼東西沒拿又中途折返停車場的男人。

 

  在貨車上疊貨的助手納悶:「老闆在幹什麼啊,他今晚的行為很奇怪欵。」

 

  「他是老闆,你管他要幹嘛!動作快點!」司機老大又將一箱交給他。

 

  遠遠地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對、對不起……擔誤你們的時間。」季雅棠喘了好幾口氣,聽得出來他已經盡力加快腳步。「我馬上出來……」

 

  季雅棠搬著加工完的最後一箱貨物,從倉庫裡步履蹣跚的走出來。

 

  他的腰身整個都快彎到地上,以為司機老大在催促他,他趕緊加快腳步。司機老大生怕最近瘦得不成人形的季雅棠被箱子壓扁,趕緊過去把箱子接過來。

 

  「書生,今天又是你加班哦。你最近拚命加班,最早到最晚離開。差不多是住在這裡了。你在存老婆本嗎?書生。」司機老大打趣著。

 

  季雅棠狼狽地喘著氣,形容憔悴,聲音出現了哽咽:「不是的,黑仔大哥……」

 

  裝貨中突然瞥見了什麼,車門上的助手突然興奮起來。「黑仔,要不要打賭?快點,要不要賭一次?」

 

  名叫黑仔的司機老大,站在貨車下,把貨物一箱箱遞給車上的小助手,他的眼睛也在注意走向倉庫的人,嘴巴卻凶巴巴的唸著小徒弟:「今天的貨物都是琉璃製品,你小心一點!要是不小心打破任何一件,我賭你今天下不了車。」

 

  司機助手爆出廣東話:「哇靠,有沒有搞錯,這麼狠!」

 

  季雅棠拿著掛在頸間的毛巾,擦拭汗水淋漓的面頰。「這箱貨物是最後一箱。我進去幫兩位拿出貨單。」

 

  司機老大拍一下文弱書生。「謝謝你啦,書生。你的力氣不如人,可是你比誰都勤快。總有一天,你會出頭天的啦!」

 

  季雅棠溫文儒雅的臉龐閃過一陣黯然,對司機老大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他轉身,拖著失魂落魄的身影走入辦公室。

 

  司機老大看著他的背影,「書生這陣子茶不思飯不想,八成是失戀了吧!他都快變成鬼了。」

 

  「快快,我看到另外一隻鬼走過來了。」助手終於等到又從停車場快步走出來的男人,他興奮得磨拳擦掌。「來賭啦!來啦,我們賭老闆這次會不會又中途折回停車場。我賭會。快點,快下注!」

 

  司機老大的賭性有點被撩撥起來,把最後一箱貨品扛起來,遞上去。「老闆記性很好。他這樣來來回回走了三趟,再走下去,真的會被人家笑死啦!他又不是提前痴呆了。」

 

  「那可難說!我跟你賭,他會啦!」助手瞇眼盯著踏出停車場門口,朝這裡走來的人。

 

  司機老大才不信。「不會啦!」

 

  司機助手蹲在貨車上,瞇眼看著他們下注的對象一步步接近。嘴裡嚷著:「會會會會。」他瞥一下也注意起錢西官動靜的司機老大。「先說好,輸的人開車。」

 

  司機老大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錢西官的表情已經清晰可辨,他甚至看見他們,並舉手和他們打招呼──

 

  「那不是黑仔嗎?你更黑囉!」

 

  站在陰影中的司機老大交抱雙臂,對錢西官挑釁一笑,一口白牙在黑夜裡閃閃發光。「不要欺負在陰影中屹立不搖的男人。」

 

  錢西官朗聲大笑。「剛回來嗎?下班後要不要去喝兩杯?」

  

  司機老大不爽道:「不早點說!啊你沒誠意啦!才三十歲而已,就只會出那張嘴了。」

 

  眼看這次是輸定了,司機助手沮喪地看著錢西官走入進貨區,忍不住提醒他:「老闆,這裡是出貨區。我們等一下要去台南送貨耶。」

 

  「是嗎?我以為這裡是進貨──」錢西官突然停下雙腳,翻找公事包。發現他真的又忘了把那一份特別抽出來要請方祕書處理的急件放進來。那份文件,在他折回去停車場第三次的時候,他怕自己丟三落四,所以就放在車頂。誰知道──

 

  錢西官怒咒一聲,「該死!」

 

  在錢景工作八年,沒看過錢西官這麼失常過。司機老大目瞪口呆地看錢西官嘆了一聲,扒著他抓得亂糟糟的頭髮,轉頭,今晚第四次走回停車場。

 

  「贏了!」司機助手高興得在車鬥上跳起舞來。「YES!YES!YES!」

 

  司機老大嚇到差點心臟病發。「你給我下來跳!」

 

  司機助手被吼了也不在意,從車上一路手舞足蹈下來,好像被三太子附身。「YES!YES!YES!」

 

  司機老大看著突然起乩的助手,又看看錢西官一路狠咒不停的背影。嘴裡喃喃自語著:「他媽的,見鬼了。今晚真是活見鬼了……」

 

  「黑仔大哥……」一個幽幽盪盪的聲音從司機老大身後飄了出來。

 

  司機老大發誓!這個要死不活的聲音,白天聽起來一點都不會毛,可是在助手被三太子附身、老闆好像鬼打牆一樣永遠走不到倉庫的這個夜晚,突然聽見這種聲音,司機老大還來不及阻止,已經全身發毛了。

 

  季雅棠看著跳來跳去的司機助手,無聲無息走過來,他從司機老大身後拍他一下,聲音氣若游絲──

 

  「這是出貨單。」季雅棠納悶看著司機老大突然驚跳起來,一下子退他三步遠。

 

  司機老大跳上前接過單子,然後瞪著還在起乩的助手。「上路了,你還跳!這麼喜歡跳,怎麼不去當乩童!好,明天我看看台南有沒有廟會活動,我讓你跳到爽為止!」把樂不可支的助手丟上車,上車前,看見季雅棠似乎不急著下班,他好言勸了一句:「書生,這是今晚最後一趟車,你可以下班了。」

 

  季雅棠露出蒼白無力的微笑。「我搭九點那班公車回家。感謝黑仔大哥關心。」

 

  他趕著送貨,也沒時間安慰這個失戀的男人了。司機老大爬上大貨車,倒好車,出發前探出頭來同情看著斯文人:「我說書生,你念的書比我們多,遇到難題,你應該比我們這種粗人更容易找到方法解決才對。你這麼聰明。」

 

  季雅棠溫文回道:「黑仔大哥,你不要這麼說,我要向你們學習的地方還很多。」

 

  司機助手也探過頭安慰著:「書生,你這幾天的德性我都看不下去了。你雖然有點娘──噢!」

 

  司機老大將準備帶到路上吃的柚子,用力塞住長不出象牙的狗嘴,直到助手識相的閉上嘴,認份的剝起柚子。

 

  看著面帶苦笑的季雅棠,司機老大忍不住勸道:「我們是不知道你發生什麼事。我哦,是想勸你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不用單戀一枝花。如果真的無緣,不如就隨她去吧!」

 

  季雅棠被方詠恩重創的心,因為這句話又沁血了,他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季雅棠臉色蒼白,強忍著淚水。一直到趕著南下的貨車消失在路盡頭,他的男兒淚才奪眶而出。

 

  遠處,一個跟今晚的自己生起氣來的男人走過來。

 

  錢西官踏著著火一樣的步代,忿忿走過來時,他發現倉庫的燈光已經熄了一半,包括辦公室的。正要走進倉庫時,他突然聽見一個聲音。

 

  錢西官在倉庫前收住腳步,尋著聲音,朝進貨區堆滿棧板的角落走去,探頭一看──

 

  那是季雅棠坐在棧板上,把臉埋在雙膝間,努力抑制著男兒淚的啜泣聲:「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夜黑風高,要不要這麼嚇人啊?錢西官有點聽不下去了。「七月半馬上就到,你不能忍耐點嗎?晚上不要出來嚇人啦,好兄弟。」

 

  哭得太專心的季雅棠,聞聲嚇了一跳!慌忙抬起頭──

 

  錢西官力圖鎮定,他瞄著底下那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臉龐許久,季雅棠實在不知如何制止他心中的痛苦,也就止不住他嘴裡很努力想要克制卻因此更加恐怖的「嗚嗚」聲。

 

  像是被他嚇住的錢西官,斜眼瞄著季雅棠好一會,想說繼續沈默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他只好開口:「男人哭到這種程度,真的,很恐怖。」

 

  雖然獨自縮在角落飲泣,季雅棠還是一眼就認出錢西官就是當日幫他解圍的人。他想起來向他致謝,卻哭到雙腿發軟。

 

  錢西官看了實在於心不忍,不想讓他更難堪,於是轉身朝倉庫外面走去。

 

  季雅棠抽泣著想要起身,聲音支離破碎。「這、這位大哥,請問我們是不是見過……」

 

  「是見過一面。」錢西官沒回頭,不忍增加他的心理負擔,只對身後淚漣漣的男人揮了下手。「我去買點東西回來幫你助興,你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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