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１－９
和式拉門從包廂外被拉開，兩名女服務生跪蹲著進來，進入招待所最精緻的包廂內為兩位貴客服務：「金董、金小姐，讓您們久等了。我們現在為您們上菜。」
服務生以訓練有素的身手，安靜上著懷石料理。
金寧坐在靠近中式庭園的這頭，看著包廂下面倒映著一彎新月的人工池塘。門口那一座仿九曲橋形式建成的長廊，曲曲折折，每到一個轉彎處便掛了一盞宮燈。橘紅色的燈光，柔和而不刺眼，足以照亮每個陰暗角落，將這座極富盛名的招待所點綴得既迷離也迷人。
金寧看得出神，並不是因為這裡清幽淡雅。而是想起了──
方祕書：「這位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錢西官總經理。」
錢西官：「恭禧。」
金寧會心一笑，眼神落向她第二次遇見錢西官的甜蜜角落。
過往的片段，一幕幕閃入金寧愉快的笑瞳，以及她柔軟帶蜜的心間──
錢西官：「不是才新婚，妳怎麼不在家裡多休息幾天？雖然金兢跟錢景談合作案是大事，但耽誤到妳的喜事，對妳就真的不好意思了。妳先生不會抱怨嗎？換成是我──」
金寧：「你不覺得擅自臆測別人的事有點失禮嗎？」
錢西官：「失禮？妳說的人是我？」
這些當時很氣人，現在回想起只覺可愛的過往，教金寧忍俊不住的笑起來。
坐在女兒對面的金永達，看見女兒唇上那抹溫柔笑意，他像是有點驚奇。但，日式料理講求色香味俱全，不僅吃來要入味，看起來也要引人食慾大開，盛裝食物的器皿在日本人眼中是不容輕忽的大學問，規矩特多，杯杯盤盤當然也多到嚇人。
金寧看見服務生還在一道道的上菜，並為她父親介紹著新菜色。
金寧聞到一股桂花清香，她轉頭，望著與錢西官相遇的那個角落怔忡出神。
角落那株曾經害她差點跌倒的桂花樹，已經在飄香。
不過短短數月，她跟西官竟從陌路人，變成了一對戀人。好不可思議……
金寧的表情益加甜蜜。她不期然的想起那個充滿生命力的小漁港，還有她永生難忘的夜晚──
錢西官：「妳在發呆哦，金小姐。站進來一點，妳太靠海邊了。」
錢西官：「喂喂喂，妳站太近了，退後一點。不要以為浪花白白的，很美麗，妳就給我越靠越近了。再退後三步，太小步了……我是帶妳來吃好料的，不是餵瘋狗浪。再退後一點……退後退後……」
錢西官：「那麼，所以，也就是說妳不生氣了？」
錢西官難得侷促不安的表情，讓陷在甜蜜回憶裡的金寧笑出來。
「妳想到什麼事了，瞧妳這麼開心。」金永達臉上也帶著笑。
金寧嚇了一跳回神，才發現兩名服務生早已離去。
她不好意思的捂著笑意猶存的嘴唇，嬌麗的臉容因為自己一時的情難自持而漲紅。她想一想，似乎該向她父親提起錢西官的事情了。擇期不如撞日吧。
這是她第一次向家人介紹她的男朋友。金寧有點不知如何啟口，臉色潮紅，羞窘得全身發燙。她深吸一口氣，左手輕輕地按在撲通直跳的心口處，準備開口了，卻聽見她爸爸說：
「小寧，爸爸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妳。」
金寧怔了一下，但仍柔順的接話。「什麼好消息？」
金永達喜不自勝。「『騰耀』妳聽過嗎？台灣的珠寶代理商，就屬騰耀最有份量。妳聽過嗎？」
「我聽過。上個月我陪媽媽去選購了一隻翡翠手環，就是這間公司代理進口的。」
「妳對他們的印象如何？」
難得爸爸會問她公司上的問題，金寧有些開心，很認真的想著。「他們的維修技術還可以，服務水準也不錯。至於他們代理的珠寶品牌，因為他們只找歐洲皇室指定的珠寶設計公司合作，所以代理進來的商品，品質極佳，設計感也不錯。可惜的是，他們的價格訂得比其他國家高。同樣一件單品，在香港買跟在台灣買，價錢可能差上一兩成。」
金永達笑著說：「妳們這些女人，對這些事倒是特別敏感。想買什麼，妳吩咐田祕書就好，不必費神留意價格呀。」
「爸爸，不是的。」金寧趕忙澄清，她的珠寶盒已經太滿了。「我本來並不瞭解珠寶巿場的行情。這陣子因為剛好在看這方面的資訊，我才會留意到這些。最主要還是高級珠寶的單價不低，一百萬的兩成，就要四十萬了。所以我在想，如果可以把這筆差額省下來，用在需要幫助的人身上，該有多好。」
金永達取笑女兒。「妳做公益做上癮了。要不要爸爸在基金會幫妳安插一份職務，妳去當基金會的執行長，如何？」
「爸爸。」金寧抓著父親的手臂，趁機要求：「我想留在購物台幫忙，可以嗎？」
金永達吃驚的放下筷子。「留在購物台？妳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
父親震驚不解的表情，讓金寧笑起來。「爸，購物台也是我們家的企業，我留下來幫忙，很正常呀。」她柔柔的笑著，柔柔地說：「留在這裡，我可以發揮所長。在這裡的每一天，我都過得好快樂。這種喜悅是我以前感受不到的。我真的很想留下來幫忙，可以嗎？」
面對女兒這張滿溢著快樂與乞求的笑臉，金永達無法說不。所以他只能說：「妳屬意哪個部門，我來幫妳安排。也要幫妳找間大一點的辦公室。」
金寧趕忙說：「不用了，目前這間辦公室己經很夠用，我會請人整修一下。爸，我想留在採購部，我想試著開發一些以前我們接觸不到的珠寶品牌。」
「採購部門嗎？好好，很適合妳。妳的鑑賞力很好，爸爸對妳有信心，我支持妳。」金永達突然想起來。「還有啊，小寧。爸爸剛剛跟妳提到的騰耀，妳記得，妳找的廠商不要跟他們重疊。」
「不會的。他們代理的珠寶樣式老氣了點，不是我會選擇的商品。」金寧據實以告。
金永達一楞，隨後哈哈笑著。「何家大公子聽到妳這些話，肯定要傷心了。」
「何家大公子？」金寧疑惑。
「騰耀的老闆姓何。前天我去馬場運動，遇見何老闆的大公子，是個有為的青年才俊。哦，對了，他非常欣賞妳為公益活動設計的飾品，問妳有沒有商品化的意願，他很希望得到妳的授權。」
金寧拒絕了。「我沒想過要將這批作品授權量產。」
「我們的廣告沒有標明妳的作品是限量款，如果這是妳顧慮的。」
金寧態度輕柔卻堅定地搖搖頭。「我不是擔心這個。我的設計圖是為了公益而畫，不是為了賺錢。就算公益廣告裡沒有說明我的作品僅此一組，我心裡也已經這麼認定，所以我無法把屬於別人的私有物品再賣一次，對我而言，這是欺騙消費者的行為了。我說服不了自己的，爸爸。」
金永達點點頭，只要女兒開心就好。「妳這孩子雖然溫馴乖巧，但是個性正直，我早料到妳不會答應。」他扼腕地沈吟一會，不死心的鼓吹：「那麼，長期跟何家合作呢？南旭希望幫妳開闢一個珠寶品牌，代理妳往後的作品。」
金寧沒察覺到父親的用心，還是搖頭。「目前我只想留在購物台幫忙，沒有自創品牌的想法。」
金永達小心翼翼地試探：「妳設計的袖扣，是何家大公子標走的。他很中意，直誇妳的作品有品味，好搭衣服。」
金寧有點開心，脫口而出：「真的嗎？那組袖扣的尺寸太秀氣，不適合西官，他太粗獷了，所以……」
金永達猛然頓了一下。「妳剛才說誰？」
「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金寧低下臉，滿面通紅。「我一直想找機會跟爸爸說這件事。」她滿臉羞赧的抬起眸，直視父親。「爸爸，我、我有一個交往的對象了。」
金永達心口抽了一下，心生不祥，勉強維持住笑容。「爸爸認識嗎？」
想起父親對錢西官的態度，金寧遲疑了一下，仍然說了。「爸爸認識他。」
「妳眼光好，不論品性、外貌，各方面條件都在眾家閨秀之上。這可不是爸爸偏心，是大家公認的。」看女兒一楞，臉更紅了。「所以啊，爸爸相信會讓妳動心的孩子，他一定相當優秀。」
金寧笑容甜甜的，點頭。「他真的很優秀。」
「哦？他是哪一家的公子？」
金寧開心說著：「他是錢景的總經理，錢西官。」
笑容凝結在金永達臉上。
面對笑容滿面的女兒，金永達沒有對這段戀情提出任何質疑，他只是拿出畢生的自制力不讓臉上的笑容消失，或者扭曲。
父親突然的沈默，讓金寧有些擔心。她怯怯問著心中的恐懼：「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歡西官？」
金永達捏緊雙手努力克制著心中的怒火，臉上帶著輕笑安撫女兒。「爸爸是有點意外。我跟他沒見過幾次面，談不上喜惡。」
「西官的個性比較直接，有時候，會稍微莽撞了一點。」金寧語帶乞求地說著：「西官真的很好，他真的很優秀。」
女兒被逃婚之後，金永達就沒見過她這麼滿足開心的樣子。他眼神複雜，而且陰沈，臉上卻始終帶著溫和的微笑。「爸爸一時間無法把你們兩個人湊在一塊，有些調適不來了。既然已經交往，我以後應該會慢慢適應這種……震驚吧？」
父親談笑自若，看似並未反對這段戀情，讓心情忐忑的金寧安心不少，但一股莫名的隱憂仍然牢牢盤據心間。金永達看見女兒緊繃的神色漸趨緩和，笑著──
「妳以為爸爸會反對你們交往嗎？」
金寧嚇了一跳，美麗的臉爆紅，老老實實回答：「爸爸對西官的印象似乎不是很好，所以我……」
「公歸公、私歸私。公事上，爸爸的確不欣賞他。」
金寧著急追問：「為什麼呢？」
「他太躁進了。」金永達不客氣地批評道。「有時候，他的躁進行為會讓合作對象產生被人侵略的感覺，而不由自主的防範他。事緩則圓。」
「西官比較性急。可是，有些生意上的協商或合作案，是需要像西官這種個性積極的人去推動才能成就的。」
經由這些短短的對話試探，金永達大致瞭解女兒對錢西官的感情有多深。
「妳別急，爸爸說的是他在公事上的態度，不是對他的人格提出質疑。」看女兒羞得說不話來，一抹陰沈掠過金永達的笑眼中，他語氣輕鬆地問著：「妳說說看，你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怎麼爸爸都沒發現呀。」
「爸，對不起。我不是刻意隱暪您。」金寧有些不知所措。
「我沒怪妳。這種事，當然很難啟齒啊。爸爸瞭解。妳多說一些錢西官的事，幫助爸爸更瞭解他吧。」
金寧輕輕「嗯」了一聲。
在父親的鼓勵下，她含羞帶怯地，娓娓道出與錢西官相戀的甜蜜經過。從頭到尾，戀愛中的小女人始終沒曾察覺，她父親壓抑在他完美笑臉下的陰狠陰鬱。
金永達始終面帶微笑，儀態優雅。即使震怒，金家男人也絕不在人前失控，因為那太失禮。
再說，該為這件事負責的，也不是他女兒。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