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９－１６
金寧、姚總監和女導演，一大早就出外去找景，直到下午才返回巿區。
名叫小綠的女導演，坐姿大剌剌比姚總監更率性。她坐在副駕駛座，打開窗戶抽煙，一邊跟負責開車的老同學姚人紹哈啦。
她出拳捶著姚總監的肩頭，「想不到你有這麼一天，姚人紹。」說完仰頭淒厲狂笑。「你也有求我的一天，我說過十年風水輪流轉，看吧！」再捶三拳，又是一陣仰頭狂笑。
小綠導演豪氣萬千的笑法，是金寧所沒有見過的。獨自坐在後座的她，不禁笑了。
同學江湖氣太重，姚總監擔心金寧不適應小綠的粗手粗腳，對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一路上他注視著金寧的反應。在看見金寧的笑意後，姚總監這才如釋重負，輕鬆的跟老同學抬槓起來。
「小綠，妳淑女一點好嗎？替自己留點形象，寧小姐都在笑妳了。」
小綠回頭看看金寧。「你這個只會造謠生事的男人，我有眼睛，還有判斷力，人家沒有！你不要把自己的主觀意見強加在別人身上。」她轉頭對聞言笑起來的金寧說：「寧小姐，我告訴妳。人紹這小子，可跩得咧。老娘看得起他，求他賞個廣告文案，他喲──嘖嘖嘖──」
小綠嘴巴嘖嘖有聲，手指伸出去戳著姚總監的太陽穴，儼然以悍婦姿態為榮。金寧見狀愣住了一下，隨即笑起來。
跟她相處一天，金寧笑口常開，她由衷的喜歡小綠。
姚總監左閃右躲著：「小綠同學，我快被妳捶到內出血了。」
小綠導演吸了口煙，右手靠在半敞開的車窗上，敲掉煙灰。「哼，虧你有良心，還記得我是你的好同學。以前是老娘看你的臉色行事，今天是你姚人紹自己主動送上門來求我糟蹋。為了這份凌虐你的快感，老娘拚死也要騰出三天來折磨你這隻磨人精！」
姚總監立刻把嗓音掐尖成了小太監：「小民多謝小綠娘娘救苦救難，大發慈悲。」
「別謝得這麼快，我肯接下你的ＣＡＳＥ，功勞可不全是你的。寧小姐也要記上一筆。」
金寧不解其意，忙說：「哪裡，我什麼都沒做。不過我非常感謝妳百忙之中願意幫我們公司這個大忙。」
小綠瞅她一眼。「我不跟不好相處的人共事。」
金寧疑惑：「可是……我們並未相處過。」
小綠大笑，「今天不就是了？」
金寧楞了一下，「今天不是出來找外景地點嗎？」
小綠的大笑聲更豪邁了。「寧小姐，妳真的很單純。」
姚總監紅著臉用力咳嗽，「喂喂，同學，算我求妳，請妳謹言慎行ＯＫ？」
「不ＯＫ！」轉頭看著忍不住笑起來的金寧，小綠對她解釋：「找景也是今天的重點之一。不過說實話，廣告要在哪裡拍是我和人紹的事。今天邀寧小姐出來，我其實是想看看寧小姐是不是好相處的人。」
金寧沒生氣，態度平和。「原來如此，我懂了。」
「對我們這種急性子的人來說，只要相處半個鐘頭，我們就知道彼此能否共事。寧小姐願意上我這輛破車，而且身邊沒有帶著一大堆什麼保姆呀、保鑣啊，之類要求超多的家臣，這點讓我很意外。妳早上跟我們出門的時候，妳那位大嫂不是極力反對嗎？」
金寧不覺得家人愛她保護她何錯之有，只是簡單說道：「我的家人很關心我。」
「以前我接過類似的ＣＡＳＥ，那真的是我這輩子最痛苦的經驗之一！為了侍候那位刁蠻千金，那陣子我幾乎撞牆。所以人紹第一次跟我連絡時，我拒絕他了。」
原來如此。金寧笑而不語。
她終於瞭解姚總監今天約她出來堪察拍攝地點的用意，原來是小綠導演要看她這個人好不好相處，才決定是否接下金兢的ＣＡＳＥ。不以商業掛帥這點，讓金寧對小綠的好感又飆升了幾分。
姚總監見金寧不語，直冒為同學大刺刺的個性冷汗。「寧小姐，妳別把小綠的話當真了。」
「為何不能當真，我說過假話嗎？姚人紹，你這個壞肧子終於落入老娘手中──」小綠伸出一隻手，故意把手掌捏得喀啦喀啦響，姚總監一旦落在她手中，下場不言而喻。
金寧看著小綠捏得很響的拳頭，滿臉驚訝，不明白她是怎麼辦到的。
小綠轉頭朝車窗吐了一口煙，臉轉回來想繼續虧姚總監，突然──
小綠大叫著，一手猛捶駕駛，「停停停！停車！人紹，停車──」
被捶到差點跟玻璃合為一體，姚總監咬牙切齒，一邊應付小綠粗暴的拳腳，一邊注意後面來車，將車子小心的停靠在路邊；他的眼睛一邊還要留意金寧的反應，想發火又不能卯起來罵人。
姚總監一心數用的結果，是他一張好好俊美的臉龐在車子停妥後，變得很猙獰。
小綠等不及車子熄火就解開安全帶，邊說：「前面那棟民宿超有型！很適合我手頭這檔戲。我過去跟屋主談談，你們等我。」
轟隆！小綠推開下車時候，天空正好響起一陣雷聲。
被捶到肩膀發痛的姚總監咬牙切齒，「妳的作為，老天爺也無法坐視不理，所以人家出來主持正義──」聽見後座的車門打開，他轉頭，看見金寧匆匆下車，過馬路，朝對面那所小學跑去。
原來是一群大約八九歲的在玩耍，聽到雷聲，爭先恐後著從校園裡跑出來。落在最後面那位小朋友不小心跌倒了，可是沒人發現。
金寧趕緊過去將小女孩扶起來，她這才發現旁邊還有一支枴杖，這才發現小女生漂亮的大眼睛看不見。原來她是盲童。
金寧蹲在女童面前，幫她拍著腿上手上的泥沙。「妹妹，妳要不要緊？」
小女孩笑得像天使。「大姐姐，謝謝妳。」
「哎呀，怎麼辦，妳的裙子破掉了。」金寧拉著女童破掉的裙襬。
「沒關係，媽媽拿回來的時候就破掉了。」
金寧訝異，「買回來就破了？妳媽媽為什麼不拿去換呢？」
小女孩知足地說著：「不是買回來的哦，是別人不能穿送給我們的。」
金寧一陣愕然，愧疚感油然而生。她撫著她嫩嫩的小臉，「妳的頭髮編得好漂亮哦。」
金寧的讚美讓小女孩很開心。「我媽媽幫我編的！」
金寧張望四周，「馬路上有很多車子，妳一個人太危險了。妳媽媽呢？」
「她在美容院幫人家洗頭髮，她要賺錢養我們。」
金寧柔聲笑著，「是妳爸爸帶妳出來玩的嗎？」
小女孩的笑臉一黯。「我沒有爸爸。媽媽說爸爸不要我們了。」
金寧錯愕，一陣心酸湧上心頭。她狼狽地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對不起……」
不知道大姐姐為什麼要向她道歉，小女孩一派天真的說道：「沒關係。呀！大姐姐，我媽媽來了喲。」
金寧順著女孩所指，看見一名面容極為滄桑的年輕女子，披頭散髮，從街角匆匆走來。她邊走邊呼喚子女的名字。
「鈴鈴，媽媽叫妳別到處亂跑──」女童母親看見女兒與陌生女子在一起，趕忙跑過來。「小姐，我女兒是不是對妳調皮搗蛋了？」
金寧站起來。「她很乖。」
女童母親緊張的表情柔和了下，「她很皮的。」她牽著女兒，左右張望。「妳哥哥呢？怎麼只有妳一個人。」
「哥哥和他同學在溜滑梯那裡玩。」小女孩指著校園，雨水濺到她小小的手背。「哇，媽媽，下雨了！」
「快下大雨了，我們快走。」女童母親站在校門口叫著兒子，「張世杰！」
小女孩扯著稚嫩的嗓音，跟著母親呼喚：「張世杰，回──家──了！」
四點放學後，學校空盪盪，加上天色陰沈，母女倆走入校園尋找那位哥哥，金寧在外面看著，只覺得她們兩人相依為命的身影，好像被一個很大很深的黑洞吸入。
這一刻，金寧終於知道她心中那份不對勁的感覺是什麼，公司的活動少了什麼。
姚總監停好車後，過了馬路，走到金寧旁邊正要陪她聊天，就看見那位年輕媽媽追打著一個年紀約莫十歲大的小男生，一邊牽著她失明的小女兒，追出了校園。
一家三口吵吵鬧鬧的離開金寧的視線時，午后雷陣雨突然傾盆而下。
金寧和姚總監退至守衛室的屋簷下躲雨。金寧突然開口：「姚總監，你的企劃非常出色。」她轉頭，直視得意非凡的姚人紹。「可是我有些想法，這純粹是個人的觀點，我不曉得可不可以──」
「妳儘管說沒關係。」
「那我直言了。」金寧猶豫了一下。「這個廣告，吸引不了我。」
轟隆！姚總監瀟灑自若的笑容狠狠僵住了，他不知道那聲霹靂是從天上打下來，還是從他心裏打出來。
雖然很失禮，但金寧還是決定把她的想法說出來。「你的廣告很美很華麗，但是我發現我不會駐足觀賞。」
啞口無言了半天，姚總監俊臉漲紅，不服氣地駁斥：「美的本身，就是吸引消費者目光的誘因之一。何況我們這支廣告集結一流的人才，一流的工作團隊，一流的硬體設施、一流的廣告發想人，我們還找來一流的導演。我們陣容堅強，我向寧小姐保證，這是廣告史上絕無僅有的陣容，妳再也找不到比我們更棒的人。由我姚人紹經手的作品，是品質保證！」
她知道他會生氣，但金寧沒想到他這麼激動，連忙說：「我並非在質疑姚總監的專業，我只是覺得屬性不對。」
「那是因為妳是外行人，妳不懂！」惱羞成怒地衝口而出後，姚總監發現自己太情緒性。但他控制不了。
忿忿別開臉，他看見小綠正冒著大雨衝回車邊。
看著馬路對面的小綠，姚總監對金寧丟下話，「請妳在這裡等我。我把車子迴轉過來載妳。」說完，一個箭步衝入滂沱大雨中。
看著姚總監被大雨淹沒的衝動身影，金寧有點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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