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８－６
錢西官算準時間，假裝路過此地，走進貿易公司。
他推門而入，問著門口的總機小妹：「您好，我姓錢，是錢景的──」
「錢？」總機小妹妹活潑的拍一下手。「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就是剛才打電話來的錢總經理，就是你撿到我們董事長的手錶！」
「是呀。」錢西官挑挑俊逸的眉，從口袋拿出錶盒揚了揚。
「還好你拾錶不昧。那是董事長夫人送給我們董事長慶祝結婚五十週年的禮物，很有紀念價值的。我們董事長緊張得要命。」
「那我得趕緊把手錶送還給馮董事長，他的辦公室在？」
小妹側轉身比著身後。「董事長的辦公室在最後一間哦。」
錢西官謝過她，快步走向辦公室的最後端。
走經行政室時，裡面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讓錢西官瞄了一眼。錢西官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看著裡頭一個衣著出眾到錢西官只在金暐那種富家公子哥身上看見過的斯文男子，他頭低低的，彷彿不知如何應付不斷出言對他冷嘲熱諷的男職員。
「久仰大名了。」人事課長手上拿著看著站在他面前的季雅棠。「季先生，噢，不，我應該稱呼您一聲季大少爺。」
季雅棠雙手不知往哪裡擺。「請您別這麼說，只要稱呼我季先生就行了。」
「季先生？」人事課長放聲大笑，辦公室其他的男職員也跟笑起來。「您會不會太客氣了？大少爺，您出身高貴，學經歷也是閃閃發亮。來來，你們這些沒喝過洋墨水的土包子，讓你們長點見識把履歷表拿給後面的職員，讓他們傳閱——」辦公室的恥笑聲一陣陣地傳來。
季雅棠一臉難堪，感覺到這人針對他的惡意，卻無法還擊，也不知如何還擊，只好繼續手足無措的站在人事課長面前。像個犯錯被老師當場逮著的小學生一樣，而且還是一個犯錯的資優生。
某職員看著傳到他手上的履歷驚呼：「哇塞，人家是哈佛商學院的高材生吶。」
人事課長鄙夷。「是啊，人家是哈佛的大佛，你們放尊重一點。」
室內哄堂大笑。
季雅棠心中被一股悲傷佔據，想不到他會淪落到，連一個小小的人事課長都可以欺負的地步。
為了應徵這份工作，他穿上最好的西裝，沒想到這間公司連制服都沒有，所以他現在非常突兀的站在一群衣著尋常的男職員中，手足無措地任他們對他冷嘲熱諷，而完全無法反擊。
所有人忙著恥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季雅棠，沒人發現錢西官的存在，以及他漸漸皺起的濃密眉宇。
「應徵經理？」某職員噴笑出聲。「大少爺，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季雅棠試圖說服他們。「我相信我有能力發揮所學，只要您願意──」
「我們這裡只是一間年營業額不到二千萬的小廟，可供不起你這尊大佛啊。」人事課長不耐煩地打斷他。「你還是回家去安心當你的大少爺吧，不要隨便出來外面走動，外面世界很險惡的，季少爺。」
某職員附議：「真是不知民間疾苦，誰會在中午吃飯時間，跑到別人的公司應徵經理的職務。佔用到上班族的用餐時間是大忌啊，大少爺，您沒餓過肚子，不瞭解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必須跟時間賽跑的痛苦吧？」
季雅棠難堪地低著頭。「我很抱──」
「哇塞，老弟嗎？好久不見！」
室內的譏嘲聲戛然而止，忙著恥笑季雅棠的所有人，都被錢西官宏量的笑聲嚇一跳。只見錢西官驚笑著，快步走進來，用力搭著季雅棠的肩。
季雅棠納悶望著錢西官。「你──」
錢西官用力拍一下季雅棠的背部，佯裝不悅道：「你這小子，從美國回來了，不會到我那裡坐一下。幸好我跟馮董有約，不然豈不是又要錯過？你這傢伙。」
「這位先生，您是？」人事課長詢問。
走經外面的馮董事長看見行政室鬧哄哄，不禁多看幾眼。「錢老弟，原來你在這裡，我說怎麼望穿秋水等不到人啊。」
「董事長。」人事課長和室內其他職員趕緊起立。
「坐下坐下。」馮董事長看著錢西官。「今天一定要請你這個大恩人吃頓飯，沒有好好謝你怎麼可以。」
「您太客氣了，馮董。」
「不客氣不客氣。」馮董慈眉善目，哈哈笑著：「我餐廳都訂好了。什麼時候有空，再去打幾桿吧？跟你打球很盡興啊。」
「星期天如何？」錢西官也哈哈笑著回應。
「沒問題，ＯＫ。我去辦公室拿外套。」
人事課長連忙起身追去。「董事長，我去幫您拿來。」
「不用不用，我有腳可以自己勞動。」馮董事長揮手讓他回去休息。
「馮董，我在外面等您啊。」錢西官拍一下呆呆發愣的季雅棠，示意他跟著走。
兩人走出公司大門後，錢西官拿出他在人事課長桌上摸來的履歷表，還給愣住的季雅棠。
「謝謝你，錢先生。」終於明白錢西官幫他解圍，季雅棠俊臉漲紅。
「記得我姓錢啊，你這小子記性不錯嘛。」錢西官故作輕鬆。
季雅棠有些難堪地接過履歷表。「我的記性差強人意。」
因為辦公室左一聲「大少爺」，右一聲「大少爺」，錢西官在季雅棠把履歷表接過去時，好奇的瞄一下他的姓名，然後，錢西官愣了一下。
季雅棠把他的履歷表收入一隻比錢西官手上那個公事包更名貴的提包，才感激地對錢西官說：「剛才多謝您仗義執言。」
錢西官擺擺手讓他別謝了。「我只有仗義，沒有執言。因為言的部份，必須由當事人自力救濟。」
季雅棠很希望自己有他這種天生帶有威儀的男性魄力，他想再跟錢西官多說兩句時，突然看見人事課長陪著馮董走出來。
「總之今天很感謝你。我先離開了。」季雅棠幾乎是落荒而逃，模樣非常狼狽。
望著季雅棠狼狽而逃卻依然溫文儒雅的身影，錢西官摸著下巴喃喃自語著：「季雅棠？好熟的名字……」
８－７
傍晚，天空陰陰沉沉，看不到美麗的晚霞，路上行人三三兩兩。
季雅棠拿著手機，正在講電話，臉上滿是失意落魄的慘淡神情。這些日子以來的挫折，將他身上的陽光氣質都給磨盡了。
「詠恩，妳說妳今天還是要加班是嗎？那就是說不能回來跟我一同晚餐了……不，我不是要妳什麼事都別做，就只能陪我──」季雅棠臉色微變。「詠恩，我沒有天真到以為喝西北風就會飽，請妳不要這麼說。我之所以會提晚餐的事，是想說我們已經好久沒有一起好好吃個飯了。詠恩，我知道妳忙……好、好，我不煩妳。妳有電話，那我就不說了，妳要注意身體，不要太累──」電話那頭已傳來不客氣的嘟嘟聲，通話中斷了。
季雅棠無奈的看著手機一會兒，將它收進口袋裡。又走了幾步路，最後在路邊的公園椅上坐下。雙眼無意識的對天空遠望，表情也一片茫然。
一輛公車停在不遠處的公車站牌邊，有幾個人走下來，其中一個是王尚峰。
王尚峰左手吊著繃帶，前陣子受的傷還在復原中，臉上的青青紫紫仍然精彩。本來要過馬路回到公寓的王尚峰，不料看見坐在公園椅上呆呆坐著的季雅棠，他走了過去，並招呼道──
「季大哥，怎麼坐在這裡發呆？」
季雅棠恍然收回目光，怔怔的看向王尚峰，臉上有絲迷惑。「你……哦，尚峰，你下班啦？」
「對，我下班了。季大哥，你在等我表姊回來嗎？」
季雅棠想了下，緩緩搖頭。「不是。我只是坐在這裡而已。」
王尚峰覺得季雅棠的神色有異，於是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的空位上。
「怎麼了嗎？是不是跟我表姐吵架了？」不等對方回答，王尚峰自以為是的認定，並開釋起來：「我這個表姐哦，從小到大就很兇悍，當她的男朋友本來就不太容易，不過既然你都愛上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當受騙上當，認了吧。別想太多啦，她再怎麼兇悍，總也只能出那張利嘴而已嘛。喔──」
一心想著安慰人，忘了自己手上的傷，動作太大，疼得臉頰直抽動。
季雅棠也被他嚇了一跳。「你小心點。這幾天傷口好多了吧？」
「雖然很痛，但醫生說已經好多了。不用擔心我啦，男子漢大丈夫的，這點、點、點──嘶──喔痛！」動作太大，扯痛了傷口，王尚峰眼中含淚，嘴上逞強：「不算什麼啦！」
季雅棠擔心的看著王尚峰叫疼，好一會兒後，見他的表情已經沒有痛楚，才放下心。但自己失落的情緒卻在這時又湧上，讓季雅棠臉色又沉下來。
「季大哥，你不要難過啦，不然，不然，晚上表姐回來後，我上樓去叫她收斂點，不要還沒嫁人就急著露出茶壺的真面目，把男人嚇跑了，對她沒有好處啦──」
季雅棠不解，「茶壺？那是什麼？」
王尚峰聞言，馬上站起來表演，把受傷的手小心的扠放在腰邊，然後另一隻可自由活動的手向上屈起，扮成茶壺嘴的形狀，說話了。「這就是茶壺，看見沒沒有？每一個黃臉婆在痛罵丈夫沒出息時，都會擺出這個招牌姿勢，因為這個姿勢可以將毒舌的功力發揮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威力，所以太太們都愛用，用過的都說好。」
季雅棠怔怔看了良久，沒被逗笑，反而嘆了口氣。「沒出息嗎？我應該也是那樣的人吧。一個頂著高學歷，卻一點用處也沒有的男人。」
王尚峰聞言，緊張的坐下來，盯著季雅棠落寞的俊臉看著。
「幹嘛說這種喪氣的話呀？季大哥，你是美國一流大學留學回來的碩士耶！工作隨便一找都有，每一間大公司都會搶著要的，你不要胡思亂想啦。現在的景氣雖然不好，但也沒有不好到會餓死高學歷有為青年的地步啊！你真的不要想太多哦？如果因為這樣把自己想出了憂鬱症，那我表姐下半輩子的幸福要怎麼辦呀？這世界上除了你會愛上她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笨蛋──不是啦，我是說，再也沒有第二個不怕死的勇士……呃，好像也不太對，算了，不研究！重點是我想安慰你，所以現在不是討論修辭的時候。總而言之，季大哥，你要勇敢的活下去！」說完，情真意切的以一手猛拍季雅棠因頹喪而垮下的肩膀，給予加持。
季雅棠被他孩子氣的舉動逗得失笑。「你別想太多，我不會想不開。」
王尚峰拍拍胸口，直呼：「那就好。」
「雖然一直找不到工作，但為了日後可以讓詠恩過好日子，為了可以讓她不要再這麼辛苦的加班工作，我不會想不開，我會調整自己找工作的心態，不再只執意於找主管的工作。」說著，自嘲的笑了。「如果現在清潔工司缺打掃工人的話，我八成也二話不說的去排隊應徵了。」
王尚峰瞠大眼。「咦？你說真的？」
「我已經被現實磨得很實際了。去當清潔工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可是你是大少爺出身，又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副總經理、經理的職位，粗重的工作你做不來啦。」王尚峰雖然這麼說，但眼睛卻一直上上下下打量著季雅棠。
季雅棠悲哀的笑了笑，有一種看破與想開的豁然。「同樣是工作，只是型態不同，哪會有什麼做得來、做不來的差別？」
王尚峰聞言，想了好一會，突然開口道：「季大哥，我們物流中心目前很缺搬貨的工人，你要不要過來打零工？雖然打零工的錢不多，時間又不固定，但是在你還沒找到正式的工作之前，有點收入也不錯呀。」
季雅棠一怔。「搬貨的工人？」
王尚峰用力點頭。「怎樣？我們公司福利不錯哦，要不要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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