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８－４
躺在病床上的王經理經過多日休息，氣色好了不少。他伸出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臂讓護士量血壓。
錢西官活動筋骨完畢，瞥見桌上的禮盒。他狀似漫不經心問著：「老徐有過來看你嗎？」說著轉頭，看見王經理忽然頓住了。「這種事我隨便查一下就知道了，老實招了吧。」
「這是個人心意問題，不必計較。」王經理不想節外生枝。
「意思是沒來囉？行程排這麼滿啊。」
聽得出錢西官心情不好，王經理想勸點什麼，「阿官——」
錢西官擺手打斷傷患欲出口的勸解。以和為貴的想法已經害得王經理這老傢伙進醫院，他現在可沒心情體會。「老徐帶領業務部的同仁衝鋒陷陣，工作量龐大，我是擔心他身體吃不消，你想到哪裡去。」錢西官刻意做出語重心長的樣子。「老徐年紀跟你一樣大，他常常這麼拚，萬一哪天給我操到住院，害咱們業務部群龍無首，我會傷心的。事實上光想像那畫面，我就想掉眼淚了。」
幫王經理打針完，小護士想像錢西官那麼大的一尊人脆弱到掉眼淚的畫面，不禁笑了。小護士感興趣的看一眼踱離窗邊，一屁股癱入沙發的錢西官，推著擺滿醫療用品的小推車走出病房。
王經理看得有趣。「你沒看見嗎？阿官。」
「看見什麼？」錢西官一掌揉著粗獷性格的臉頰，疲憊道。
等護士小姐戀戀不捨的離開病房，王經理才笑道：「我想藍護士應該是很喜歡你。每次你來看我，都是她進來幫我換藥打針。小女孩的心思，很好猜的，你很有女人緣。」
「藍護士？誰啊？」揉臉的手掌移至已經沒力的下巴，錢西官雙腿順便跨到扶手上，想了一下，發出一聲長長的，「哦──，剛才走出去那位嗎？」
王經理把床搖高，打趣道：「你已經有金小姐，應該也看不上人家了。」
錢西官隨口應著：「是啊是啊。」
錢西官躺在單人沙發椅上，頭掛在沙發扶邊緣，往上仰的視線正好對上窗外那片藍天。看了一會，他突然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老王，我昨天跟寧寧的哥哥見面了。」
王經理笑問：「寧寧？」
「少給我裝蒜了。這件事沒人知道，你要替我守密，我家老頭很煩人的。唉，我真的被寧寧家的男人打敗了。」
王經理已經猜到，仍然語氣溫和地關心道：「事情不順利嗎？」
錢西官咒了一聲，「是該死的不順利！金家決定繼續跟王威合作，即使這敗家子最後會拖垮他們。這世界到底怎麼了，我都快搞不懂了。」
「你當面向金暐確定這件事嗎？」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個性，不這樣我無法死心。」錢西官把雙手枕在腦袋下，強打起精神。「何況打電話問人家這種事，實在太失禮。我不拘小節，是無所謂啦，可是我怕金暐受不了。富家公子都是很注重表面工夫。本來我以為寧寧她老爸已經跩到天，沒想到跩中有跩，金暐居然更跩。我真佩服他們，好好的一個大男人，沒事幹嘛把自己打扮跟孔雀一樣。」
「別這麼說，那個世界的規則就是這麼玩的。注重生活品味不是罪過，那是一種生活態度。你要學著適應。」
錢西官也知道這些道理，他沈重一嘆，「我知道，為了寧寧嘛。」
「不止為金小姐，也為你自己。算了，你現在沒心情聽這些。」
錢西官邊嘆邊說：「是啊，我滿腦子只想痛宰金家父子，給他們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我知道你不會意氣用事的。阿官，你不是當年那個動不動就跟人家打架的小朋友了。」
「難怪我覺渾身不對勁。」錢西官沒好氣。
王經理笑著問道：「金兢這邊你想怎麼做？」
「切入購物頻道的策略勢在必行，等了五年，我沒理由放棄。」
「那現在只有兩條路走了，一條是等暢流垮了。一條是等金兢購物台的對手勤美購物台坐大。等不及的話，你可以幫忙壯大勤美的聲勢。」
「隔行如隔山，我沒有多餘的心力花在別個行業上。」錢西官沈吟：「應該還有別的門路可以鑽……」粗獷陽剛的臉上出現短暫的迷惘。
叩叩，病房外有人敲門，是藍護士專程幫王經理拿藥過來。
「王先生。這些藥跟昨天那些不一樣，要飯後吃。」藍護士逐一介紹。
王經理點頭，聽著藍護士把用藥規則說一遍。
藍護士轉頭，溜了心不在焉的錢西官一眼。「如果傷口會痛，請您隨時通知護理站。」她上前隨手調整一下點滴瓶，甜甜交待著：「或是通知我也可以。今天我幫同事代值小夜班，會一直待到十二點，你若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聯絡我。」
王經理把女生的心事看在眼底，滿臉是笑。「若有需要我會麻煩妳，感謝妳。」
藍護士磨蹭了一會，出去前又覷了覷心情爛到極點的錢西官，見他沈溺自己的情緒裡似乎沒發現她在場，只好敗興的離開了。斷了三根肋骨無法盡興大笑，王經理只好輕輕的笑起來。
聽到笑聲，錢西官仰起頭，納悶的望向病人，「怎麼了？」
「門沒關。」王經理呵呵笑著，意有所指。
「哦。」還以為發生什麼事呢。錢西官哼著，躺了回去。「那就開著吧，讓空氣流通一下也好，這裡真悶。」
「藍護士可能希望她經過外面的時候，可以多看你幾眼吧。」
錢西官現在實在提不起勁談這些。「是嗎？等我有力氣，我會移到門口讓她看個過癮。」
王經理呵呵笑著。「你打算放棄金兢這條線嗎？」
錢西官越想越沒力，心中滿是迷惘。「專心衝刺這麼久，我現在也不確定該怎麼做了。從大二那年，被你硬逼著接下你那間負債纍纍的破公司，後來居然越做越有心得。等我停下腳步時，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十年。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哪，老王。」側過頭看著正在吞藥丸的王經理。「是你開發了我的經商潛能呀。」
王經理笑道：「我沒經商之才，倒有識人之能。呵呵。」
「快別這麼說，那是每個人的位置選擇問題。如果不是有你全心支持我，我可能還在幫人家扛傢俱搬家吧。每一個階段的目標，我能看得這麼清楚，你這個不自量力的老傢伙著實功不可沒。也不想想自己只剩一把老骨頭了，居然跟一群小混混打架！」
王經理呵呵笑著，拿起水杯喝著。「你也不負我的期望，達成所有目標了。從一間只有三個人的搬家公司，擴展到現在，有自己的車隊、倉庫，還有不斷擴充的據點。你是天生的商人啊，阿官。」
「區區的車隊對我還不夠，我期望擁有自己的機隊、船隊。」
「男人有雄心壯志是好事，你今年才三十歲，有機會的，別 氣餒。」
「如果跨不進購物頻道，就算我今天只有二十歲也沒用。購物頻道是物流業最難跨入的門檻，錢景若要轉型，金兢的業務是重要的里程碑。」錢西官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挫敗，努力盯牢自己當年設下的目標，不讓自己因為一時的挫折而動搖。
「你沒想過請金小姐幫忙嗎？暢流的事前陣子不是聽說是由她負責的？」王經理純打趣道。
「別開這種玩笑吧，老王。我錢西官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的事業我自己設法解決，怎麼可以丟給我的女人煩心呢！嗟。」迷惘的眼瞟向了窗外，錢西官看著兩三隻飛鳥來回盤旋的湛藍天空，對王經理也對自己呢喃著：「如果這麼做，別說寧寧，連我都不會原諒自己。」
正想說什麼，王經理突然看見門口有一隻手伸進來，似乎想在不驚擾房內人的情況下，把半敞開的門關上。
就在那一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手臂快要握到門把時，王經理忽然聽見一串手機鈴響，然後，他就笑著看那隻像是嚇了一跳的手急忙縮了回去，根本來不及關門。
注視到王經理的視線，錢西官翻身坐起，朝門口走去準備關門。他笑著打趣：「藍護士有眼福了。我看看她在不在──」錢西官一手扶著門框，說笑著，把頭探出去，往左側一瞄。「寧寧！」
金寧手持還在嘟嘟作響的手機，揚起眸，手足無措望著錯愕的錢西官，不知如何解釋這種非常尷尬的巧合。偏偏錢西官又目不轉睛的瞪著她瞧，存心要讓她更心慌似的。
等金寧從手足無措、錯愕與心慌中，勉強意識到她拿出手機是因為有人要找她時，她才發現手機已經沒在響。
錢西官被她狼狽的模樣逗樂，臉上開始出現笑意。「哇，真的是寧寧耶。」
「對不起，我不是藍護士。」話脫口而出了，金寧才有點著惱地瞪一下眉開眼更笑的男人。
錢西官抿了兩天的嘴巴大大笑開，「喂喂，妳怎麼可以偷聽人家說話呢？」
就知道他會誤會，金寧急得滿臉通紅。「我沒有偷聽！」
錢西官深表同情的看著她，「明明人贓俱獲說。」搖頭，一副拿她沒轍的樣子。
金寧氣惱的瞪他。「我是回來想幫你們把門關上的。」聽見病房內王經理的笑聲，金寧滿臉羞紅，慌忙指著放在椅子上的哈蜜瓜。「那是送給王經理吃的。」
「讓我來為妳服務。」錢西官走出去時，一臂伸出來勾住想要逃入病房的金寧，另一隻手臂輕鬆地抓起椅子上的哈蜜瓜，滿眼狐疑。「妳真的什麼都沒聽見？」
「沒──我，沒、」從沒說謊過，不必錢西官識破，金寧已經被自己善意的謊話噎得滿頭大汗。
在錢西官逗人的目光注視下，金寧恬靜的臉色持續飆紅，紅到錢西官開始為她的健康捏冷汗的地步。
錢西官輕聲細語地勸世道：「事情都已經發生，事到如今，妳就別自責了。」
「你──」金寧又羞又惱又想笑。
病房內的王經理先笑出來了。「好了，阿官，讓金小姐進來吧。」看見錢西官拉著臉色紅透的金寧進來，他笑著打招呼：「金小姐，好久不見。那天晚上嚇壞妳了，真不好意思。」
「哪裡。」金寧在病床前站定，端端正正的站姿散發著天生的優雅。「王經理，您今天感覺好多了嗎──」
「哇塞！」
金寧被錢西官的爆吼嚇了一跳，她趕緊轉頭。只見錢西官「哇塞！」一聲完，已經打開箱子，拿出一顆哈蜜瓜，並且找出水果刀，手腳俐落地切了起來。動作自然得好像水果是買來慰問他的。
「這不是傳聞已久的、轟動武林的、聽說一顆要價五千塊的夢幻哈蜜瓜嗎？」讚嘆間手起、刀落。「寧寧，妳居然一次買四顆！」錢西官一邊坐享其成，一邊義正嚴詞地對金寧發出譴責之聲。
金寧被錢西官粗手粗腳地推至沙發落座，她努力說著：「那是買給王經理──」
錢西官快手快腳切好，先遞一片給眉開眼笑的老經理，再遞一片給金寧。「喏，吃吧。」
金寧：「……」
說話速度快不過錢西官的動作，看著一片接一片痛快啃著哈蜜瓜的男人，金寧只能望著手中的哈蜜瓜，一直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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