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８－３
中午用餐完畢，餐廳的服務生拉開店門，金寧率先走出來。她站在餐廳外面的小花圃看花，靜待兄長與店長交談完。
沒過多久，只見店長一路對金暐鞠躬哈腰，送他到門口。「金總，容我再一次跟您確認時間。六月十六號，晚上七點鐘，您將再次蒞臨本餐廳用餐，來客數總共有五個人。」
「嗯。」金暐淡淡應了一聲，步出餐廳。「當天請給我們安靜的空間，今天的位置太吵。」
店長一驚，連忙鞠躬致歉，「真是對不起！我們服務不盡心，害得金總與金小姐今天無法盡興用餐。六月十六號，我們一定為金總一家人保留本餐廳最為清幽的位置。今天的午餐，請金總務必讓本店招待您與金小姐，好讓我們彌補本店服務不週的遺憾。」
「不用了。今天的位置是吵了一點，但不影響貴店食物的美味。」金暐冷冷淡淡恭維完，轉向妹妹，「小寧，我們回公司了。」
金寧微訝，然後笑了。「哥，今天是星期天呢。」
金暐將撇開的視線轉回妹妹身上。
「我知道。」他總覺得妹妹不一樣，卻說不上來哪裡不同。「下午我有三場會議要主持。我們先到公司，之後老陳會送妳回家。」
店長對轉身而去的貴公子深深一鞠躬，「金總，您請慢走。」而後轉向金寧，同樣是深深一鞠躬。「金小姐，您請慢走。」
開步離去之前，金寧忽然回頭看著低頭送客的店長，她看一下別在店長胸前的名牌，「趙店長，咖哩蝦烹調得很入味，甜點也相當特別。」
店長一呆，連忙抬頭，「能讓金小姐喜愛，是本店的榮幸。」
走在前頭的金暐聞言回頭看向妹妹，並注意到她額頭腫了一個包。看見兄長繞到車子的另一頭等她，金寧微笑著向店長點了個頭，快步走過去。
等妹妹坐上車，金暐才姿態優雅地矮身坐進後座，淡聲吩咐司機開車。
車子開動之後，金暐淡淡道：「食物美不美味，取決於消費者的態度，顧客願意再度上門消費，就是對店家的肯定。妳何必跟他們說場面話。」
金寧今天心情很好，一整天都是面帶微笑。「我不是說場面話。我覺得他們把咖哩蝦和甜點處理得很出色，這間餐廳的主廚似乎在菜色的研發下足了工夫，所以我覺得應該把想法說出來，讓店家知道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金暐淡淡瞥一眼笑容恬靜的妹妹。「我們預約下個月十六號過來這裡幫父母親洗塵，這個行為在妳眼中，沒有實質的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金寧連忙說。「我只是覺得，比起需要臆測背後意涵的行動，有時候直接訴諸言語，更能鼓舞人心。」
金暐打開公事包，拿出一疊厚厚的財務報表，並且淡淡地丟出話：「妳現在對我，也是在直接訴諸言語嗎？」
金寧楞了一下，看見兄長掛在嘴邊的淡笑，她噙在唇角的微笑也淡淡地化開來。「哥哥，假如今天我沒告訴你這些話，只在十六號當天，陪著爸爸媽媽和哥哥嫂嫂過來用餐。你看得出我這個舉動的背後，蘊藏著我認為這間餐廳很會料理咖哩蝦的訊息嗎？」
金暐彷彿被妹妹問倒。他表情古怪的看著真的不太一樣的妹妹。
「如果餐廳是我開的，我自會想辦法觀察出來。」金暐聲音冷淡。「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妳是金家的大小姐，不是普通的巿井小民。不合身份的言行舉止，偶而為之可以，多了便淪為自降格調。分寸自己拿捏好。」
金寧的好心情一窒，笑容微斂。「我知道了。」
金暐將放在膝蓋上的財務報表翻開，這動作表示他不想再與人交談了。車內又陷入一陣冗長的沈默中。
不管中午用餐還是去餐廳的一路上，金家兄妹幾乎沒什麼交談。冷淡有禮，雖然是家人習以為常的相處之道，但金寧今天就是不想任由這股沈默蔓延。於是，她鼓起勇氣，試著再與兄長聊天──
「哥哥，今天下午你們會討論宏圖的事嗎？」
看帳面資料看得入神，金暐有些意外妹妹會打擾他，更教他意外是，她居然會主動提及季家。他語氣淡漠道：「宏圖是議題之一，但不是今天最重要的議題。」
「需不需要我出席呢？你和父親不在的這段期間，宏圖的事情我大約瞭解了一下。」再也不想當擺飾，不想再當溫室裡的花朵，金寧極力爭取著。「我覺得向宏圖索賠五億元，不太合理。我請教過法務室的人，計算出一個應該還算公道的金額。相關的資料我放在家裡面，要不要我回去拿來給哥哥？」
妹妹的態度令金暐詫異，當金寧提及她將公事帶回家裡做的時候，金暐的表情簡直是錯愕了。
「不用了。我們向季家──」金暐頓了一下，淡淡的改口：「向宏圖索賠的金額，是父親和律師團研議之後決定的，這件事早已公佈，不容更動。已經成定局的事情，妳也不必再費心。」
「可是宏圖失去購物台的時段，對他們的營收已經造成衝擊，如今還要面臨高額的賠償金。我們這一連串的動作，會不會造成坊間的誤解，進而損及自身的企業形象呢？」
「公歸公、私歸私。我們給宏圖的時段，一向是半價優惠。現在我們只是回到一般程序，重新招商。我們沒有阻止宏圖來競標。宏圖想拿回時段，當然沒問題，他們只是無法再靠關係走後門，必須和一般廠商一樣遵循正常的管道，而且要努力想出好的企劃案，要努力爭取我們的青睞而已。我們把事情回歸常軌，營造出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怎麼會損及自己的企業形象？」
兄長把話說得合情合理，金寧雖然心不忍卻無法反駁。
「我們跟宏圖，以後很難再有生意上的往來。這個月妳一個人忙進忙出，辛苦了。公司的事，以後我和妳大嫂會處理，不會再讓其他人煩到妳這裡來，妳放心。」即使性子冷冷淡淡，對於唯一的妹妹，金暐還是很疼惜的。
金寧嚇了一跳，急忙說：「我不覺得麻煩，也不累。這個月我過得相當充實。」
金暐表情怪異的注視著急於爭取什麼的妹妹。
「妳不覺得累就好。我會待在台灣，直到父親回來。法國那邊的談判如果進行順利，我和妳大嫂可能直接待下來。」看了下妹妹額頭的腫包。「母親和陳夫人，她們今年打算提早去米蘭、法國看秀。這件事妳大嫂在法國時，本來母親是請她安排，我看，還是交回妳手裡妥當。吃喝玩樂的行程安排，沒有人比妳更拿手。」
察覺到兄長只要她安心的做她的大小姐就好，漸漸找到生活重心的金寧，不免有點沮喪。
「歐美的精品店一向由妳聯絡，那邊的高層妳比較熟。陳夫人和湯夫人非常喜歡妳安排的食宿跟行程，交給妳安排，她們比較安心。」只想讓妹妹開心的金暐，沒注意到金寧的臉色突然間黯淡了下來。
「好的，我會幫她們仔細的規劃行程。」
「公司的事妳不必管了，專心忙這件事就好。」事情敲定後，金暐把注意力轉回財報上，又是一臉的淡漠，明顯是不想交談了。
沈默一段路之後，金寧按捺不住打破沈默，試著再與兄長話話家常。「大嫂回國之後，我還沒跟她吃上飯。她也要去公司開會嗎？」
金暐緩緩抬眸，望向今天實在很反常的妹妹，禮貌回答：「她不出席。妳大嫂這兩個月應該會待在購物台，她要策劃一系列慈善義賣活動，有事妳可以去那裡找她。妳還有別的事要問我嗎？」
金暐太過客氣有禮的語調，讓努力想打破兄妹之間那道冷淡藩籬的金寧，一陣退縮。她決定改天若有恰當時機，再跟兄長好好的聊一聊她想要有一份正式工作的心願。
金暐看著今天很反常的妹妹，淡淡問：「妳還有問題嗎？」
聽出哥哥的言下之意是有話一次問完，別再打擾他辦公。金寧有點挫敗的搖頭，「沒問題了。」
「沒有就好。」金暐垂下眼睫，專心看起資料。
車內如金暐所願，落入絕對安靜的氛氛中，他專心看起財報。
金寧雙手擺放膝上，坐姿端正而優美，她望著車窗外商家林立的街道，不再打擾兄長。車行十多分鐘，一間以專門販售頂級水果而聞名的百貨公司，忽然映入金寧的眼簾，她忽然叫道：
「陳伯，可不可以麻煩你在前面停一下。」說完之後，金寧對抬頭看她的金暐報備：「哥哥，等一下我要去醫院探望一位因公受傷的朋友，我想下去買水果。」
金暐轉過頭看著車外的百貨公司，「陳伯，你下去幫小姐挑兩樣水果。」
「不用麻煩陳伯了，我想自己去買。如果哥哥趕著開會，要不要讓陳伯先載你到公司，然後他再回來接我就好。」
金暐看一下時間，「開會時間還早，我等妳。陳伯，你跟著去。」
司機幫金寧打開車門，金寧下車，兩人走入百貨公司。十分鐘後，金暐看見陳伯提著一箱頂級哈蜜瓜，尾隨金寧走出來。
兩人上車後，金寧連忙開口：「哥，陳伯說這條路離那家醫院很近，而且順路，那麼等會我就直接下車去探病了。」
「記得跟陳伯約好回家的時間，不要再一個人到處亂跑。」金暐想了一下，覺得不妥。「陳伯，打電話叫高先生過來陪小姐。」
金寧急忙阻止，「不用找高先生過來了，我想自己一個人去探病。」
這時司機把車開停下來，「寧小姐，醫院到了。」
車子停在醫院大門口，司機下來開車門。金寧趕緊下車，她回身看著還在沈思的金暐，深怕他會堅持一定要保鑣來陪著她；金寧深怕，她會因此又回到過去那段無法一個人獨處的日子。
「今天我只有這個行程。我不會亂跑的。」金寧眼帶哀求，向滿眼審視的哥哥保證著。
金暐目光深沈地凝視她。「那要看妳對亂跑的定義是什麼。從妳額頭的傷痕看起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金暐沒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話，會讓妹妹臉紅，而且說不出話。
「我趕著開會，妳去看朋友吧。」金暐凝視妹妹一會兒，終於開口。
金寧鬆了口氣，趕緊乖乖回答：「我會注意人身安全的，那麼，我先離開了。」
「小寧。」金暐想到什麼突然叫住急著離去的人。「田祕書說跟暢流貨運有關的會議紀錄在妳那裡，是不是？」
「是的，我把它鎖在我辦公桌的大抽屜裡面，鑰匙在這裡。」金寧從皮包裡拿出一把鑰匙給金暐，順便說明一下。「要不要換掉暢流，公司內部還沒有達成共識，幾位主管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
「這件事解決了。我們會繼續跟暢流貨運合作。」金暐收起鑰匙。
金寧詫異了。「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
「前天早上。」
金寧喃喃低語：「前天早上……」
「有問題嗎？」金暐淡淡地抬眼看向妹妹。
金寧猛然回神。「沒、沒有。沒問題。」
心中的怪異感越來越強烈，金暐吩咐司機：「陳伯，你幫小姐把水果提上去。」
金寧沒有察覺兄長的心眼，拒絕了保鑣，總不好再拒絕司機，而且哈蜜瓜禮盒好重呢。「麻煩你了，陳伯。」
坐在車內的金暐將車門窗按了下來，直到妹妹和陳伯走入醫院大門。他才仰起頭，瀏覽起醫院不算新穎的巴洛克式建築物。四樓的窗戶旁，出現一個正在伸懶腰的身影，攫住金暐的注意力。
直到車子一沈，司機回來了，金暐的注意力才從樓上拉回來。「陳伯，小姐的朋友住在幾號病房？」
正在發動引擎的陳伯，聞言停了下來。「他住在５０６號病房。就是窗口現在有人做運動的那間──」
按照司機所指，金暐仰頭望著還在窗口伸懶腰的錢西官，一臉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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