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第八集──紅顏如玉
８－１
早上八點多，方祕書才走到一樓樓梯口等人，就聽見樓梯間傳來一串咚咚咚的跑步聲。不久，他看見錢西官穿著牛仔褲、白Ｔ裇匆匆跑下來，隨興得一點也不像是正要出門跟人家簽約。
「明誠的案子還沒撤回吧？」跑下一樓時，錢西官瞄見方祕書的身影，立刻問。
「是的，我剛從法院回來，沒看見法院貼出撤回公告。星期五法院下班之前，我向負責這件法拍案的書記官當面確定過了。如果李老闆今天借不到錢，我們幾乎可以確定，明誠宅配會在下星期一，下午兩點半，準時開標。」
「這件標的物的詢問度高不高？」
「我問過幾位海蟑螂大戶，他們『據說』對倉庫不感興趣。」
「還給我用據說呀？」錢西官笑著快步繞過方祕書身側，往地下二樓走去。
「人心難測嘛。」方袐書乾笑兩聲，趕緊尾隨老闆身後朝地下室走去。「明誠被拍賣的幾棟建物，全是陳舊的倉庫，座落的地點緊鄰高速公路與環河道路，而且是工業用地，變更地目有點困難，所以地皮炒作不起來，賣相不佳。」
「聽起來似乎很糟。」錢西官打開通往地下室的門，一陣陰涼的風立刻迎面撲來。
「總經理，您不再考慮了嗎？」
「我們是撿到便宜，這種事不必考慮。」
方袐書不解，「既然不必考慮，總經理為什麼要讓李老闆等那麼久？李老闆上個禮拜找您好幾次，他好不容易才答應釋出股權，總經理不怕其它也在覬覦明誠的同業捷足先登嗎？」
錢西官咧嘴笑道：「你以為明誠為什麼會淪落到被法院拍賣的命運？還不是因為李明誠不容易相信別人，腦筋太死。想要入股明誠，談何容易。半年前我跟李明誠接觸，談合作案，他有的沒的問一堆，談個生意，搞得好像國安局在辦案，這傢伙只差沒請徵信對我展開身家調查。」說著，錢西官忽然皺眉。「媽的，搞不好這傢伙真的幹了！」
經過金暐的打擊，老闆居然還笑得出來。方祕書甚感欣慰，跟著錢西官走向他的車子，主動坐上副駕駛座。「幸好李老闆及時想通，知道總經理人品高潔，是最值得託付的夥伴。」
「及時想通？」錢西官笑哼一聲，開車上路。「如果不是迫在眉睫，你以為我們撿到明誠這個大便宜嗎？」
方祕書恍然大悟，「總經理，您是故意不跟李老闆聯絡嗎？」
「故不故意不重要，重點是這龜毛傢伙終於答應把公司賣給我們了。做生意就是這麼一回事。」把車子開出地下室，望著灑落在車道口那片燦爛的陽光，錢西官突然有感而發，「光憑努力，是不夠的……」
８－２
對於一間因為還不起貸款，而即將被法院拍賣的公司而言，能夠在投標日之前，找到資金挹注應該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然而，事實卻不是這麼回事。
正在舉行簽約儀式的會議室不僅嗅不到一絲喜悅，空氣中隱隱飄著一股肅殺之氣。
李老闆越想越不甘心，「錢西官！你拿走我百分之六十的股權，給我的錢卻只是巿值的四成，我的公司值更多！我的員工值更多！錢西官，我以為你是正人君子，沒想到你居然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方祕書推推眼鏡，試圖緩頰：「李老闆──」
「方祕書，我正好需要吼一吼，我來跟他說就好。」低頭審視文件的錢西官向身邊的人擺了下手，仔細而迅速的在股權讓渡書上簽名蓋章。「我告訴你，小李──」
李老闆聞言更氣了，直接捶桌怒吼：「不要叫我小李！」
錢西官皺著眉頭，抬頭瞪向李老闆，「你再捶桌一次，我就把這個訊息視為你要找我單挑，你不妨猜看看我會不會揍你。」見他受教的回瞪自己不再動手動腳，錢西官滿意了，隨手將第一份文件滑給對面怒氣衝天的人。「我告訴你，小李──」
這回李老闆沒有捶桌，直接跳起來吼，很堅持地說：「不要叫我小李！」
錢西官緩緩收攏散落桌面的文件，「小李，我這兩天心情不太好。」
「不要叫我──」李老闆的話沒有吼完，就被一隻手臂揪住領口，提了起來。
簽完最後一份讓渡書，把筆蓋蓋上，錢西官突地猛然起身，揪住鬼吼鬼叫老半天的李老闆領口，把他整個人幾乎提到會議桌上了。
錢西官壓下身子，衝著李老闆倔強的臉就是一陣暴吼：「你囉嗦完了沒有！管它大李小李！是男人就拿出魄力來，不甘心，你就闖出一番成績把你的公司要回去！你以為只要在這裡鬼吼鬼叫，明誠差點被法院拍賣的事實就會消失嗎？！」
李老闆被吼到幾度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錢西官不耐煩地丟開他，室內陷入一片沈寂。
不久，一個弱下來的聲音微帶沙啞地打破了靜默——
「你說過要照顧我的員工，是我無能，他們都很優秀。」
瞥了下眼眶泛紅的男人，錢西官坐了下來，沒好氣道：「我知道你擁有一批優秀而且忠心的人才，因為我試著挖角過。」李老闆憤怒地瞪來一眼，錢西官不痛不癢繼續揭瘡疤。「所以我才搞不懂，你為什麼把公司搞成這樣。」
「錢西官，我要你親口答應我，不會開除這裡的任何一個人。」
錢西官莞爾，「契約上不是列明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龜毛。」
「法律條文要怎麼鑽漏洞都可以，我深受其害。」李老闆表情黯然。「所以我只要你一句話。」
「這是對我的恭維嗎？」錢西官指指李老闆面前讓渡書。「快簽吧。我答應你。」看李老闆不放心的想要追加什麼，錢西官開口警告：「我給你的錢正好夠你清償貸款。你就是做事太龜毛，不該想的想太多，才會淪落到被銀行抽銀根。你最好不要把我花大錢買下來的公司玩完了。」
李老闆愣住，以為自己聽錯，「錢西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以後叫我老闆就好。」錢西官向方袐書偏了下頭，「把資料給他。」
李老闆一臉納悶，但是將方祕書遞過來的資料接過來看著。「這是？」
「這些都是錢景吃不下的單子，你去接洽。以後業務量會很大，這裡的業務人員太少，要擴充。」
在方祕書的督促下，李老闆簽完名，蓋完章，他愣愣看著錢西官起身。「錢西官，這是什麼意思？」
「這裡以後還是交給你負責。我入股的事你最好連老婆都不要說，等到時機到了，我自己會對外公佈，明誠早晚會納入錢景的體系下。」看李老闆居然一臉的不服氣，錢西官差點翻白眼，真不知道這傢伙哪來的底氣？「如果不服氣，你就努力把流失的訂單找回來，努力把我手上的六成股權買回去。在那之前，記得，我是老大。」
錢西官離開會議室，走出明誠配宅時，順便瀏覽一下他觀察了半年的公司。
規模和錢景一樣大的倉庫，星期天卻沒有司機進出，整個園區空空盪盪。
年紀與錢西官相當，李老闆紅著臉，硬著頭皮送客到大門，直送到錢西官和方祕書上車。仔細翻閱客戶名單一遍的李老闆，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問著坐在駕駛座的錢西官。
「這些廠商，有好幾間是錢景的老顧客。像泰順、安輝──」
「我說過了，這些都是錢景目前吃不下的單子。明天開始招聘業務人員。」
還在適應新角色，李明誠撇開眼不看錢西官，嘴裡艱澀的擠出聲音，「需、需要增加多少人？」
錢西官斜眼瞥他：「要看你能吃下多少單子。」
李明誠被他刺激到。「我是擴充設備太快，不是業務能力出問題。如果我和你一樣找對門路，以超低價買進一間潛力無窮的優質公司。我就不會因為資金週轉不靈而被銀行拍賣。」
「你真的很雜唸，李明誠。」錢西官受不了地搖頭。「被銀行查封、拍賣，是一件這麼簡單的事嗎？如果不是你太固執，不懂得變通，在公司的價值還沒一落千丈前，肯接受別人資金挹注，今天你就不用在這裡對我解釋這麼多了。你還不明白嗎？」
李老闆羞惱地紅著臉，低頭研究資料一會兒，抬頭看見錢西官沒有怒氣沒有揶揄，表情真誠時，他明顯的鬆了口氣。
「我需要成立業務二課。」
錢西官一派開明地回覆：「照你說的辦了。我說過的事，你別忘了。」
李明誠維持僅存的尊顏，別開臉。「我會守口如瓶，你入股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我老婆。」
錢西官開動車子，車行一段路之後，方祕書忍不住心中好奇，問道：「總經理，您要把我們的老顧客都交給李老闆嗎？」
「不然呢？別說你的耳朵沒有被老曾那些老顧客唸到長繭，我們的業務個個眼高於頂，已經把人家得罪光了。交給小李，起碼是給他們一個交待。小李龜毛是龜毛，他做事很認真，只是時運不濟。」
「業務部最近是有點得意忘形，可能因為業績長紅，所以很高興吧。」
錢西官嗤之以鼻，「少來了。最近業務量大增，是暢流的小老闆太無能所以庇蔭了咱們，不是咱們的業務部接單手腕比別人高明。一群搞不清狀況的蠢才。」
方祕書小心翼翼，「總經理決定要整頓業務部嗎？」
「金兢的案子反正接不到了，閒著也是閒著，你說是吧？」
知道老闆心情欠佳，方袐書有些發抖，「打發時間的方法有許多種，總經理如果真的閒不住，或許也可以考慮交個女朋友，為成家之路打算一下。」
錢西官的心緒頓了一下，車子跟著頓了一下。
在心情惡劣的時候想起金寧，錢西官頓時心花怒放，唇邊那抹從金暐辦公室走出來就刻得極深的僵硬線條，突然間柔和了下來。
「你是我老爸派來的啊。」錢西官沒好氣，「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女朋友？」
方祕書大吃一驚，「總、總經理，您有女朋友了嗎？」
「有沒有是我的私事，我幹嘛向你報告。」
方祕書推推眼鏡。「我只是替總經理感到高興而已，沒有探試您隱私的意思。恭禧總經理，賀禧總經理。」
錢西官翻了個白眼，「還給我恭禧賀禧，你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方祕書連忙狗腿道：「不會，一點都不會。」
「是是。我要去醫院看老王，你家裡不是有事？我送你回我那裡取車。」
「好的，麻煩總經理。」想到總經理終於有人要，方祕書旋即興奮不已。「王經理如果知道這件天大的喜事，他一定高興到立刻痊癒。恭禧總經理，賀禧總經理。」
「既然這麼高興，你就一路恭禧總經理，賀禧總經理下去吧。」錢西官一臉笑意。
忠心耿耿的方祕書立刻道：「當然沒問題。恭禧總經理，賀禧總經理。」
「我隨口說說，你當真啊？」
「那是當然，我為總經理感情有著落感到高興，恭──」方袐書突然住口，驚恐地看著送到他鼻端前的那顆拳頭，耳邊並且聽見錢西官送給他兩個字——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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