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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絹&唐瑄

 

5-8

  裝潢得金璧輝煌的ktv酒店裡,一群人在大包廂裡飲酒作樂,拚命點歌,把每一首歌唱得荒腔走板。

 

  錢西官被拱上小舞台唱了兩首歌后,將麥克風塞在方祕書手上,讓他負責去娛樂那些已經在發酒瘋的員工。

 

  徐經理本來因為被A了獎金而不太好的臉色,在錢西官承諾會多給他10%的紅利後,終於眉開眼笑起來。

 

  錢西官看了看手錶,覺得今晚的慶功宴也該到此為止了,但這些業務部的同仁們顯然不這麼想,都已經喝掛了,卻還是扯喉叫酒店經理來開酒。這種豪氣與靡爛,讓錢西官眼中閃過不悅。

 

  錢西官正想找徐經理談一些話,這時徐經理手機響起來,走出包廂外接聽。趁這時機,錢西官跟著走出去。

 

  徐經理對著手機說話:「明天下午去打高爾夫?我可能沒辦法空出時間來哦,你也知道公司少不了我,我一不在,整個公司就亂成一團……什麼?!『財發證券』的柯總經理也會去?!那個股市大亨葉炳鑫也會去!沒問題!我一定會過去的!一定一定,謝謝你通知我,好,明天見。」

 

  徐經理收線後,轉身往洗手間走去。沒發現站在包廂門口的錢西官。

 

  錢西官臉色嚴肅,一直站在原地。不一會,徐經理如廁回來,嘴裡還哼著歌,看起來非常快樂。發現錢西官站在門口,他笑嘻嘻地問:

 

  「阿官,怎麼出來了?」

 

  錢西官笑道:「出來跟你談點事。」

 

  徐經理豪氣的拍拍他厚實的肩膀,一副老大哥的神氣:「小老弟,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必說那些感謝不感謝的話了,為公司賣命是我們當人夥計的責任!自從你把所有業務工作都轉移給我之後,看我帶得多好。阿官,你儘管當個無事一身輕的老闆就好,高興就去扛扛貨練身子、有空就去釣魚爬山,我會看住公司,讓你每年年底數錢數到手抽筋!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必感謝我啦!三八才這樣。」

 

  錢西官挑眉而笑,看著已經有點喝茫的徐經理把整個身體重量往他身上壓來,滿滿的酒氣讓錢西官肯定徐經理是醉了,才會肆無忌憚的滿口醉言。

 

  錢西官還是帶著笑:「老徐,你誤會了。」

 

  徐經理醉眼迷離:「誤會什麼?」

 

  「你對公司的貢獻,公司會徹底反應在你的薪水袋裡,而且只多不少。大家兄弟這麼久,只會在嘴巴上說謝謝就太假了,對不對?」

 

  徐經理有點迷糊,但也只好迭聲應喏:「對、對。」

 

  錢西官反手一鉤,搭上徐經理的肩膀,像根鐵條似的壓得徐經理身體一矮:「老徐,人家說家和萬事興,你同意吧?」

 

  徐經理齜牙列嘴忍著庝。「同意!同意!哎唷喂,阿官,你手勁大,輕點輕點,我這把老骨頭快被你壓斷了!」

 

  「哦?怎麼會?我沒用力耶,老徐。看來你得多去物流中心走走,你聽過一句世界名言嗎?」

 

  徐經理覺得肩膀上的壓力又更重了,氣若游絲:「什麼……世界……名言?」

 

  錢西官一本正經地道:「這句很有名,你這麼博學,一定聽過。來,你聽好了──『扛貨好、扛貨妙,有病治病,沒病強身』。」

 

  徐經理無言好久,完全不知該如何接話。

 

  錢西官笑著拍拍徐經理的臉:「老徐,託你的福,現在物流中心每天都累到翻天,如果你想甩掉這一身肥肉的話,歡迎到那裡報到,絕對比什麼運動都有用。」

 

  徐經理這時才知道錢西官這番話的用意。又是為了那些工人!

 

  「阿官,這件事我早就跟你說過了,物流部門管理不力,造成運作上的雜亂與人手不足問題,跟我業務部門無關。我們在前面衝鋒陷陣拚命,他們在後面坐享其成,沒辦法好好配合也就算了,還搞得亂七八糟,老是希望增加人手或調人過去幫忙……阿官,你真該好好管一下那些工人了,你知道我們這個月接到幾通客戶的抱怨電話嗎?」

 

  錢西官點頭:「四五通,你在業務會報裡寫得非常明白。」

 

  徐經理揚起下巴,「我說不動老王那個老頑固,誰教我的位階跟他平等呢?所以這件事,就請你好好處理。」

 

  錢西官像是受教的點頭。「瞭解。」接著,他語氣一轉:「不過……關於業務動不動就往物流部安插特急件,打亂物流部作業流程的事,你要不要向我報告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經理大聲反駁:「我們才沒有動不動安插特急件!公司作業規章第七條清楚明白寫著有時為了因應突發情況的需要,業務部得以安插特急件給物流部優先處理不是嗎?」

 

  「那你記不記得第七條下面還有一個小括號──每月不得超過三件?」

 

  徐經理靜默了下,狡滑說道:「我們每人每月是沒超過三件呀!」

 

  錢西官收回壓在徐經理肩膀上的手,兩臂緩緩的盤在胸前,淡淡的看著徐經理,臉上沒有表情,但帶給人的壓迫感卻沉重得教人喘不過氣。

 

  徐經理受不了僵持的氣氛,趕緊打圓場:「阿官,你也知道現在業務不好做,如果沒有提供優惠給客戶,我們怎麼跟同業搶訂單?錢景又沒有比人家大,是不是?他們扛貨累,我們交際應酬也是很傷身體的,大家都很辛苦,都是為了公司好嘛。」

 

  錢西官一副心有慼慼焉的表情:「我瞭解。」

  

  見他的臉色似乎好轉,徐經理的姿態於是又高了起來:「你回頭勸勸老王,有時間告狀,還不如想辦法整頓好物流部,不要老扯我們後腿。」抱怨完,拉著錢西官就往包廂裡走。「走走!我們唱歌去,今晚不醉不歸!」

 

  一進包廂,徐經理馬上融入飲酒作樂的人群裡,有的業務員醉瘋了,還開始脫起衣服跳到桌子上大吼大叫,眾人猛拍手叫好。

 

  很明顯的,徐經理是這群人的精神領袖,而身為錢景老闆的錢西官,反而像個有距離的外人──一個坐在這裡等付帳的外人。

 

  錢西官除了應付幾個員工的敬酒外,其他時間都置身事外,顯得漠然。這讓一旁的方袐書感到擔心──

 

  方袐書低聲問:「老闆,怎麼了?」

 

  看著眼前爭搶麥克風的一群人,錢西官冷笑:「我在想一個問題。」

 

  方袐書吞了吞口水,「什、什麼問題?」

 

  錢西官帶笑的眼轉瞬佈滿了寒霜:「去他媽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方袐書噤聲,不敢再問,知道有人要慘了。

 

5-9

  金兢的大會議室裡,正在進行嚴肅的業務辯論,氣氛沉凝到一觸即發,每個發言人都堅守自己立場,沒有絲毫退讓之意。

 

  金寧坐在首座最左邊的位置,她的父兄不在國內,他們的位置就由兩位副總遞補暫坐,以主持會議的進行。中間坐的是董事長最器重的老戰友林副總,右邊坐的是向來較無決策主導權的金家表親趙副總。

 

  金寧努力將聽到的每一個意見敲進筆記型電腦裡,雖然她的旁邊有兩個小助理也正做著速記,但她仍然相當用功的做著自己該做的事。雖然打進電腦裡的字句、以及攤在她眼前的文件,她都看不太懂。

 

  有些激動的營業部經理在一長串話後,下了結論:「……不管怎麼說,我們實在不該因為礙於私人情誼而置公司聲譽於不顧!我建議撤換暢流公司!」

 

  業務部經理接著發言:「我不讚成營業部的看法,多年來我們與暢流公司合作良好,一直以來暢流都是我們合作無間的好夥伴,不能因為出過幾次小過錯,就全盤否定暢流,這太不公平了。我們應該要求暢流在限期內改善他們營運上的漏洞並加以改善補救,而不是動不動就提撤換流通廠商。」

 

  趙副總溫溫吞吞開口:「我們給暢流很多機會去做改善了,可是他們有辦到嗎?丟貨、送錯貨、被客戶抱怨服務態度惡劣等等的,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說柯經理,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這麼捍衛暢流,這心態……還真是讓人百思不解呢。」

 

  業務部經理被趙副總意有所指的話一激,有些氣憤的漲紅臉,口氣更是激昂不已。

 

  業務部經理試圖力挽狂瀾:「服務業講求的是快速便捷,如果隨便撤換合作對象,先不說得要與新公司磨合多久了,到時難道就一定不會再發生貨物丟失這方面的問題嗎?這向來也是董事長的顧慮,所以我認為董事長指示這件事情要辦好,卻沒有打算撤換暢流。」

 

  營業部經理跳起來反對到底。「請你不要擅自猜測董事長的想法來為暢流護航!我資料上寫得很清楚,今年以來,暢流發生過四次車禍,有三次被測出酒駕、一次是過度疲勞。暢流的內部管理已經產生重大的問題了,而送貨方面,出問題的情況愈來愈多,雖然每次都來道歉,但這又有什麼用?他們根本無意改善!我認為一定要撤換掉暢流!」

 

  業務部經理紅著臉吼道:「我反對!」

 

  會計部經理也不高興了。「我反對你的反對!暢流拖欠代收款部份,我已經提出來很久了,以前是每個月結算的,但現在卻在我方沒有同意的情況下,逕自改成三個月結算一次。我合理認為暢流財務發生重大問題,不適合繼續合作下去!」

 

  坐在首座的林副總有些頭痛的看著下面吵成一團的主管。其他人就算沒有發言,也分成兩邊站台。煙硝味濃得讓人呼吸困難起來。

 

  林副總擺擺手讓大家冷靜。「好了。已經吵了那麼久,這事暫且按下,你們回去各自打成報告呈上來,不要再談了。我們還是回到原來的議題,關於董事長要求徹查為什麼暢流與我們公司的合作問題頻生,八個月來卻沒有人注意到,任由事情惡化至此,已然嚴重損害到金兢的商業形象,這件事,各部門有什麼話說沒有?」

 

  林副總的問題讓每一個急欲發言的人當下成了啞巴似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沒人搶發言了。一副明哲保身的樣子。

 

  林副總眼見情勢如此,嘆了口氣,先說了:「這種問題的發生,最該先注意到的應該是營業部吧,客服務的抱怨電話就是一種警訊,為什麼你們從未提出來呢?」

 

  營業部馬上跳起來講話。而其他沒被點名的人,都幸災樂禍的暗笑著。

 

  營業部經理大聲喊冤:「不是這樣的,這件事我已經盯很久了,暢流一直說會改進,而且業務部經理不斷過來說暢流的好話,認為我們不該小題大作──」

 

  業務部經理涼涼反擊:「自己事情做不好就要拖人下水,這樣推諉責任不好吧!」

 

  營業部經理怒目以對:「你說這是什麼話──」

 

   然後,整個會議室又哄哄哄的吵了起來。

 

  林副總試圖制止,但因為每個部門都被扯下水,大家都忙著撇清自己的責任,一時也就靜不下來。金寧第一次參與這麼充滿火藥味的會議,這種吵架一點意義也沒有,必須儘快制止才行——

 

  金寧有些無措地開口道:「有什麼事情請你們好好說,請不要用爭吵的方式溝通好嗎?」無奈她的聲音太輕太柔,沒有人聽見,室內的吵鬧依然繼續。

 

  一直留意金寧動靜的趙副總聽見了,突然大聲叫出來──

 

  「好了!你們!都坐好!沒看到大小姐坐在這裡嗎?」趙副總吼完,會場果然快速安靜下來。趙副總管好秩序後,笑笑的看向金寧:「小寧,妳看,大家吵成這樣,想來,這個問題如果不好好解決,會議也就進行不下去了。妳說是不是?」

 

  突然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金寧有點膽怯,她看了看陪同她出席的田祕書。

 

  田祕書在桌下握住金寧的手扯了扯,替她加油打氣。「董事長今晚還等著看這份會議紀錄呢,請大家把握時間溝通,以便其他議題的討論順利進行。」

 

  趙副總不理田祕書,執意望著金寧。「協力廠商的問題沒解決,下面的議程要怎麼進行!小寧啊,妳說是不是?」

 

  「這……」金寧全聽不懂,她直覺望著鄰座的田祕書。

 

  為阻止田祕書再次幫金寧解圍,趙副總搶在她開口前,笑笑說:

 

  「我們小寧難得參加高階主管的會議,這可是公司的大事。她有心學習公司的是好事,不要搶走她發言的機會嘛。」趙副總看了眼田祕書,轉向金寧。「暢流是不是應該換人,小寧,妳倒是說說看妳的想法。有表叔在,妳別害怕。」

 

  室內的人全都望向金寧,等她表態。

 

  無意中成為全場的焦點,金寧怔住,並有點侷促不安。她不懂趙副懂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是她的表叔,也是靠關係坐上副總大位,兩人不算親近。原本距離頗遠的他,突然變成和藹可親的長輩,並以她的代言人自居,金寧有點無法應付這樣的突發狀況,左手不自覺地握牢田祕書為她打氣加油的手。

 

  趙副總笑容和藹可親,看金寧似乎思考如何開口,便接著又說了:「小寧啊,董事長跟總經理都出國去了。眼下這裡也只有妳最足以代替妳的爸爸哥哥發表意見。剛才妳也聽到了,暢流物流的問題可大了,與其消極的追究責任,還不如把事件的問題點徹底解決。妳應該會同意叔叔的看法吧?我認為我們應該換掉這家公司,妳一定同意吧?」

 

  想到親愛的家人,金寧紊亂的心情稍稍回穩。「在公司,我的職稱是董事長特助,無法對公司的經營決策發表同意或不同意的論點,這是僭越職權了。」

 

  趙副總仍是笑著慫恿她:「哎呀,小寧,妳別看得這麼嚴肅嘛。就當大家在私下閒聊,妳說說妳的看法嘛!妳贊成哪邊?是贊成換掉績效爛透了的暢流呢?還是無視金兢商譽受損,堅持挺暢流到底?」

 

  金寧再笨也知道趙副總今天是非得將她拖進這場渾水裡了。她柳眉微凝,還在思索要怎麼說,林副總已經開口替她打圓場:

 

  「趙副總,如果你非得馬上得到答案,那麼我可以請祕書幫你打電話給董事長,你當面向他請示,事情不就解決了。」

 

  趙副總臉皮一抖,不知是氣是懼,很快的大笑起來。

 

  趙副總拍拍林副總的肩:「哎唷,老林,你火氣別那麼大,說得好像我在欺負小寧一樣。小寧是我表姪女,我怎麼會呢!我會問她的看法,只是不想讓她覺得自己被冷落,她聽了老半天,要是沒人問她一下,她可能即使有滿肚子的看法,也不好說出來嘛。大家都知道的,小寧從小就乖巧安靜。各位說,是不是啊?」

 

  在場的人都看得出趙副總在自圓其說,懶懶的點頭附和。

 

  林副總不讓他繼續興風作浪,「好了,接著談下一個問題──」

 

  趙副總反對:「老林啊,暢流的事沒解決,下個議題能繼續嗎?」

 

  好不容易和平不到十分鐘的會議室,又你一言我一語,對罵起來!

 

  明明平常都一派和氣、總是稱兄道弟的高階經理人,居然可以吵成這樣,金寧心裡備受衝擊!看著眼前這些又吼叫又咆哮的叔叔伯伯,她只能沈默不語。

 

  田祕書拍拍一臉震驚的金寧。「看情形今天又要流會了,我們先回去吧,把這裡讓給他們去吵。」

 

  向林副總打聲招呼之後,田祕書與金寧起身,離開罵成一團的會議室。

 

  「就當是上了一堂震憾教育,小寧,妳別放在心上。」

  

  金寧對田祕書扯出一個笑,沈默了許久,等心情稍微回覆,她才納問問著::「田大姐,他們開會時都這麼……」低眉想著措詞:「不文明嗎?」

 

  「有時候會,有時不會。」田袐書趁機機會教育。「平常文明的人會變得不文明,一定是因為事情牽涉到自己在乎的事物,為了設法保有,他們才會性情大變。」

 

  金寧想了想,依舊不是很懂。「可是暢流只是我們的協力廠商,他們服務品質好不好,應該很容易判斷,他們需要為了這種事情傷害彼此的感情嗎?」她思索了一下田祕書的話。「暢流裡面,有他們必須設法保有的事物嗎?」

 

  「他們在乎的不是暢流,小寧,而是今天開會的議題。」

 

  金寧一頭霧水。「開會議題,不是要不要撤換暢流貨運嗎?」

 

  「小寧,妳要明白商場如戰場。」田袐書看著百思不解的單純千金。「戰爭從來就不仁慈,不管是嘴上說的多麼動人好聽,說到底都是為了個人的一己之私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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