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５－４
方詠恩一踏進電梯，就看到金寧抱著文件站在電梯角落。
方詠恩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金寧，臉上有著錯愕，接著她的眼神就一直注視金寧，完全沒有移開。金寧原本安安靜靜站著，等待電梯抵達十樓，那是她要去送文件的地方，但是被人盯住的壓迫感太大，金寧於是微微側著臉，眼神淡淡地瞅向電梯裡的另一個乘客。
金寧發現光明正大盯著她直瞧的女子，長相秀麗，看人的眼神卻是非常不友善。她不禁疑惑，這位小姐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著她？她們認識嗎？
她的眼神實在太奇怪，金寧忍不住輕聲開口：「請問，我們見過嗎？」
「當然見過。」脫口而出後，方詠恩才察覺自己有點失態了。
她不客氣的口氣讓金寧愣了下，家教使然，她禮貌微笑著，姣好的臉龐帶著沒有認出對方的一絲歉意：「很抱歉，我認不出妳是哪一位。請問妳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嗎？」
方詠恩用力瞪著金寧恬靜得太過刺眼的笑容，想到這些日子來自己遭受的一切全都拜她之賜，她的口氣更衝了：「不是！」
連日來遭受的委屈讓方詠恩理智全失，她突然伸手往電梯面板的「十二樓」一按，那不是方詠恩預備要去的樓層；原以為可以輕易打通關的張特助，送她這麼一記閉門羹，她應該回去從長計議才對，可是方詠恩現在管不了那麼多！
金寧等了一下，見方詠恩無意進一步說明，禮貌中帶有些微的訝異：「可否請問妳，我們是在哪裡見過面？」
電梯停在十二樓，電梯門打開。
方詠恩按住開門鍵，目光冷沉的看著金寧，冷笑道：「果然是『貴人多忘事』，我們前些日子才見過呢！我們談一下吧，金小姐。」
方詠恩這個要求不僅唐突，而且她的表情充滿金寧很不瞭解的敵意。金寧有點為難，心底想著要如何在不失禮的狀態下拒絕她。怒火焚身的方詠恩沒給金寧思索的空間，說完她的意圖之後，方詠恩不由分說的逕自領先走出去。
方詠恩站在電梯外，等著：「金小姐，請吧。」
這裡是辦公大樓，金寧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目，只好跟著走出來。「小姐，不好意思，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我恐怕無法──」
方詠恩語帶譏諷地打斷她。「妳一個大小姐會有什麼事？」移到在金寧面前，點了點她手上的文件，不屑道：「妳不過就是動動尊貴的雙腳去發送文件，所有人幫妳把事做到好，好了不起嗎？」
她挑釁的態度讓金寧感到不舒服，她不解道：「妳說話為什麼要這麼生氣呢？心平氣和也可以把誤會解釋清楚的，可以請妳冷靜下來嗎？」
方詠恩哼哼一笑：「好一個千金小姐，永遠都是這麼彬彬有禮，好像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妳失去教養！沒辦法，妳生來就是命好，就算是遇到被逃婚的慘事，妳眼淚還沒有流下來，妳偉大的家人就急著幫妳出怨氣！幫妳這位天之驕女討回雅棠欠妳的公道！」
金寧淡淡的蹙起眉頭。雅棠？
方詠恩連珠砲發洩完，大口喘息，金寧以為她說完話了，正要開口，不料遭到方詠恩瞪來一記怨恨至極的眼神！
「妳一輩子都不用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我們這種天生賤命的人，就算拼了命努力到死，還是只能被狠狠的踩在腳下，想出頭，只能在下輩子投胎時碰碰運氣！」
方詠恩愈說臉色愈沉，聲音雖然沒有提高，但是字字句句都重如大石，咄咄逼人的欺近金寧。金寧沒有退後，只是困惑的望著方詠恩。這位小姐對她的敵意好深……
金寧的沈默惹怒了方詠恩。「妳為什麼不說話？妳反駁呀！說妳天生就是命好！可以掛個特助的名頭，卻什麼事都不用做！說妳只要每天穿得美美的，上樓下樓送送文件，就可以大言不慚的對別人誇口自己在上班，天天假裝自己是一個上進的千金小姐！在妳的世界，工作就是這麼簡單，人際關係就是這麼和樂，沒有人會打壓妳，沒有人討厭妳，因為誰叫妳生來命好！」
金寧淡而有禮：「小姐，妳不覺得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任意指責別人的不是，是一件相當失禮的事情嗎？我很確定我沒有做過對不起妳的事情，妳這些關於命運的指責也過於偏激了，我只能說我不願意承受。」
方詠恩開口想駁斥什麼，但這時她們身後的電梯突然打開，兩個抱著一堆文具用品的女職員走出來。兩人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董事長千金，趕緊趨向前迭聲問──
「金特助，妳怎麼會來總務部呢？有什麼事需要我們效勞呢？真是對不起，因為剛好有一批文具用品送貨過來，我們所有人都在地下一樓點收，所以整個辦公室都沒有人，真對不起。」
「沒事，我只是在這邊跟這位小姐談話。一會就走了。」
「金特助，難得來了，不進來喝個茶嗎？來坐嘛！」兩人討好道。
金寧微笑搖頭。「不了，我先走了。」
金寧正打算走進電梯，不料方詠恩已經搶先一步走進去，金寧一頓，收住腳，停在電梯門前──
「人生不是妳所看到的樣子的。金小姐，工作也不是妳在象牙塔所看到的樣子。」方詠恩力持平淡的語氣，漸漸轉為苦澀：「妳永遠不會知道，這世界有多麼不公平，而這種不公平，對我們這種平凡人來說，又是多麼殘酷！」
金寧不知該怎麼回應這一番話。她總不能為了父母賦予她的一切，向一個連點頭之交都稱不上的陌生女子道歉吧？
更何況，她何錯之有？
這位小姐的生活似乎過得很辛苦，然而，她過得辛苦，並不是她的責任！金寧並不認識她，雖然被罵得莫名其妙，但她們兩人仍是陌生人，自己並沒有出言安慰陌生人的立場與義務──即使這位小姐看起來如此悲憤，又如此難過。
金寧平淡柔和的表情看在方詠恩眼裡，全成了炫耀。方詠恩冷笑：「妳想搭電梯，就等下一班吧！至少我可以在這裡領先妳一步！」
電梯門關上。
目睹這一切的兩位女職員皆滿臉震驚。
「她是哪個部門的人，怎麼可以對金特助說出這種話！」
「我記得她。她是外來洽公的，我們得趕緊通知安管人員！」
金寧輕聲阻止他們。「不必了。她只是跟我開玩笑而已，請不要打擾到其他同仁上班。妳們忙妳們的，不必陪我等電梯。」
兩人忙不迭點頭，趕緊溜回去辦公。金寧等著電梯，雙眼看著載著方詠恩一層層往下跳的燈號，想著方詠恩剛剛負氣而去前的那句話──
「至少我可以在這裡領先妳一步！」
望著電梯控制面板上跳動的數字，金寧低喃：「是要領先我一步，還是覺得自己的人生總是落後人家一步？」無端被人惡言相向雖然有點不愉快，可是……金寧在心裡輕輕嘆了一聲。她看起來好難過……
不一會兒，電梯再度上來。金寧在跨進電梯時，才想起來──
她究竟是誰呀？
金寧一臉沈思著步入電梯，不由自主想到，她剛剛提到了季雅棠的名字……
陌生的女子、人生的課題、工作的真相、被指責活在象牙塔，種種疑惑的思緒像漫湧的潮水，輕輕緩緩朝金寧向來平靜的心湖流盪而來。
５－５
雖然被白天的事情搞得心情非常低潮，但方詠恩仍然強撐起精神，在下班後，趕赴季雅棠的約會，來到約好的地方。季雅棠早在餐廳門口等著她了，見到她來，一把將她摟住，愛憐的親吻了下。
季雅棠是個浪漫的男人，就算兩人已經同居了，但他仍然非常享受與愛人約會的感覺，每個星期至少有兩次會突然心血來潮的打電話到公司，約她在外面吃飯、看電影。說是要幫她消除上班時的壓力，不讓她被工作累垮。
她笑著推開季雅棠的臉，不讓他的吻綿綿不絕的痴纏。兩人牽著手走進一間平價西餐廳。
季雅棠幫她拉開椅子，方詠恩含笑坐下。「這間餐廳的裝潢挺雅緻的。」
季雅棠跟著坐下，也點點頭。「我在美食網上看到有人在介紹這間餐廳，應該會挺不錯才是。」
服務生送來菜單，他們很快點好餐，等服務生退下了，方詠恩才取笑道：「好難得你這個大少爺會來這種地方吃飯。」
季雅棠怪叫：「什麼叫這種地方？」
方詠恩的手指往上劃了個半弧：「當然是消費金額少於一千元的地方呀！這裡套餐一份３９９，兩個人來吃，一千有找。」側頭想了下。「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一起吃飯時，你光給服務生小費就是一千元了？還被我唸浪費呢。」
季雅棠訕訕笑著：「那都多久的事了，別說了吧。」
「好好，別提了。你這個落難的王子，最怕人家對你話說當年。不過……」方詠恩想了想，還是笑了。「落難王子就跟童話裡的灰姑娘一樣，你們本身出身高貴，總有一天還是會走回你的世界，所有的苦難與不幸，都只是一時的。」
「對，總有一天，我會靠著我的雙手，得到地位與財富！現在種種的困頓都只是一時的。詠恩，妳永遠都是這麼積極正面，我相信有妳陪在我身邊，我的人生將一片光明！」
方詠恩嘆了口氣，仍然笑著：「我們一定會有光明的未來的。雖然現在我工作得很累，壓力很大，可是，雅棠，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讓我下半輩子過著輕鬆愉快的生活的。」
季雅棠堅定握住方詠恩的手，沉默的給予承諾。他會讓她幸福的！服務生過來上菜，兩人愉快的吃吃喝喝，並不時分享彼此盤子中的美味。
結帳時，季雅棠從皮夾中掏出一張鈔票，遞給服務生。方詠恩有些訝異的看了眼，但沒馬上問出口。
兩人走出餐廳後，季雅棠牽著女友的手。「吃得好飽，我們散步一下再搭車回家吧。」
吵吵鬧鬧了一天，方詠恩也頗為享受這寧靜的片刻。「好呀。」
兩人靜靜的散步了好一會，一盞盞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好長，在昏黃街燈拂照下，季雅棠開口：
「詠恩，今天我已經開始在找工作了，寄了幾封ｅ－ｍａｉｌ出去，希望很快會有回音。」
方詠恩訝異的看向他，「你要找工作？」
季雅棠露出靦腆的笑容，「也該找了。休息了快一個月，我也該好好振作起來了。不好好努力工作的話，怎麼有能力給妳過好生活？」
方詠恩小心的措詞著：「可是……我不以為你的爸媽，還有你姊姊他們會放棄再來找你，要求你回家什麼的……你在這種心情下找工作，好嗎？」
季雅棠搖搖頭：「我沒辦法管那麼多了，這些事情雖然很煩，但日子還是要過呀，我們不能為了應付這個，而坐吃山空。妳工作得這麼辛苦，我當然也該為我們的未來盡一份力呀。」
面對他認真的神情，方詠恩突然有點心虛，小聲說：「但…我怕你太累。」
季雅棠半轉身看著她：「不用擔心，我不會累的。我必須找到工作，因為我不希望花妳的錢過日子。」
「可是你並沒有花到我什麼錢呀！」
「如果我再沒有收入進來，就會了。」
方詠恩楞住。「這……怎麼說？」
季雅棠眼中的苦澀終於掩藏不住。「我的信用卡被停卡了。我與家裡，算是正式的決裂了。」
方詠恩不可置信的瞪著他，臉色蒼白。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這一定不是真的吧？
季雅棠擔心的搖搖她。「詠恩？詠恩，妳怎麼了？」
方詠恩慌了：「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的跟家人決裂？就算有爭吵，怎麼可以做得這麼絕？你是人家晚輩，應該想盡辦法去求取得家人的諒解，而不是任性的加深這個裂痕！雅棠，你怎麼可以這樣！」
這是交往以來的第一次，方詠恩這麼大聲對他說話！季雅棠不禁有些錯愕的楞住。
季雅棠試圖安撫她：「詠恩，妳不懂，我必須暫這樣做！我知道妳很重視家人，但情況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此時此刻，方詠恩根本聽不下去他的任何解釋。「自家人還有什麼不能諒解、不能溝通的？」
她的不諒解，讓季雅棠的聲音也稍微大了起來。「如果我現在屈服，就只有回去娶小寧這條路了，妳希望我娶別人嗎？為了與家人和好，去娶別人，然後跟妳分手，妳希望這樣嗎？」
方詠恩聞言，無語了。
兩人對望良久，突然，方詠恩甩開季雅棠的手，逕自開步走了。
「詠恩！」季雅棠快步跟上，想要拉她。
方詠恩避開他伸來的手，沒有回頭。「我心好亂，你先回去，不要管我，讓我靜一靜！」
說完，她快步離開，融入人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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