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４－４
刷刷刷，金兢集團董事長辦公室，除了一個筆尖輕觸紙面所刷出的聲音，還有一道沉穩的女性聲音正在向上司報告下午的行程。
「延到這個禮拜的季報會，下午如期召開。下午還有錢總經理將要來訪──」
優雅批閱著公文的萬寶龍全球限量鋼筆，聞言突然停頓了一下：「錢總經理？」
田祕書輕柔回道：「是的，董事長。是錢景物流的錢西官錢總經理。錢總經理上禮拜曾親自打電話來確認今天的拜訪行程，這件事我曾經特地向董事長報備過。」
田祕書特意強調「特地」二字，是因為她察覺出老闆對錢西官，似乎觀感不佳。
金父想了一會，語帶不悅：「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上星期三，下午兩點多鐘。當時季董事長夫婦聯袂來拜訪您，董事長與他們交談了許久。」
經她一提，金父猛然想起，那天為了打發季家夫妻他接聽了錢西官的電話，然後答應錢西官提出今日來訪的請求。
金父表情冷淡：「妳沒提醒我，我倒是忘了。」為掩飾心中的不悅，他翻動桌上待批閱的公文。「上個月的財務報表送來沒有，怎麼經常丟三落四的。」
「資料全都在這裡面了，董事長。」田袐書從懷裡抽出一份準備讓上司批示的特急件，並且主動簡報急件內容。「裡面附上一份特急件，這是客服部門的許經理今天早上送上來的公文，請董事長優先批閱。」
「特急件？」金父手中全球限量五十支的頂級鋼筆，聞言又放下來。
田祕書補充說明：「第一季的財報出來了，購物頻道部門成立三年以來，業績首次出現負成長。前天，幾位經理奉總經理命令召開緊急會議，表決結果是認為應該更換現有的配送系統。」
金父皺眉。「他們要把跟我們合作十二年的暢流貨運換掉？」
「是的，董事長。」田袐書趨前將放在老闆面前的文件翻開。「這是當天的會議紀碌，請董事長過目。」
金父雙掌交疊，頂在下巴處，一臉若有所思。終於看向會議紀錄時，他彷彿極受困擾的喃喃有聲：
「要換掉協力廠商……」
金家父子行事保守，不喜歡任意更動合作的廠商，在業界是出了名的。因為不喜更動，他們對合作對象的挑選，相對也是業界有名的挑剔。
沈思許久，金父緩緩翻閱發言踴躍的會議紀錄，看一下出席的人。所有中高級主管全出席了這次的會議，連遠在歐洲為購併案忙得焦頭爛額的兒子金暐，也抽空參加。
金父臉色登時有些不悅：「我一再強調，做人處世要有輕重緩急的分寸。不是小公司，我們公司沒有人有區分輕重緩急的能力嗎？季家惹出來的麻煩不是還沒有處理到一個階段，為什麼急著在這種時候更換協力廠商，有數據證明是配送的系統出現漏洞，導致公司的業績表現不理想嗎？」
這陣子公事家事兩邊忙，修養甚佳的金父終於動怒。好歹同事一場，田祕書見狀，趕緊幫各事業體的經理人緩頰。
她抽出一份資料，恭敬的遞出去。「董事長請息怒，這份是網路購物商城的營運長剛剛傳過來的報告。」
金父接過來一翻，「又是檢討報告！這陣子公司沒有令人愉快的消息嗎？」闔上報告，他語帶不耐：「妳簡報重點，我有空再看。」
田祕書輕聲說道：「暢流運貨自從創辦人王老闆退休，他的二公子接手以來，我們公司的客服部就經常接獲顧客來電投訴，商品丟失和運送途中受損的情況日益嚴重。暢流換老闆這八個月，單單網路購物商城的退貨率就增加了兩成半。」
聽完簡報，金父臉色更難看了。
金兢網路商城是金兢集團試辦不到一年的新業務，客戶數跟金兢集團的超級金雞母──金兢購物頻道的客戶數，根本不成正比。
田祕書的言下之意，金父再清楚不過了。如果客戶數有待成長空的網路商城，號稱全台灣最具規模的暢流運貨，都能讓人人怨聲載道，購物頻道那邊絕對只有更慘。
金父看著慘不忍睹的退貨統計表。「退貨率不是突然增加兩成，業績下滑，不會只有配送的環節出問題，主管部門沒有提早發現問題，反應太遲頓也是應該提出來檢討。更換合作廠商的事，林副總怎麼看？」
田祕書有些遲疑：「更換配送體系是、是林副總提案的，董事長。」
沒想到這個急就章的提案，居然是行事與他同樣保守謹慎的老戰友所提出，金父撫摸著鑲在鋼筆蓋上的鑽石，沈思起來。
金父翻閱相關資料，室內陷入一陣冗長的靜默之中。邊看邊沉吟：
「這份會議紀錄，我只看見檢討協力廠商服務不力，要求撤換他們的部份，我沒看見相關的配套措施。」隨手翻閱的手停住，看著逐條陳列運送體系服務不力的頁面。「這裡面，我沒看見有人針對相關部門提出監督不力所發出的檢討聲音，為什麼錢景的主管半年前可以看見的問題，我們公司的高階主管會直到──」翻回頁首，瞥一眼會議記錄的日期。「上個禮拜三才發現？」
田祕書斂眸不語。錢景的主管，董事長是指錢總經理嗎？
「我們的主管似乎安逸太久，缺乏面對錯誤的勇氣。這裡沒有一個人認為他們應該為業績出現首次虧損的狀況負責任嗎？這些人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金父看不下去了，用力合上公文。「我們公司居然讓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外人，提醒我們留意自家協力廠商的財務狀況不穩定！真是丟臉！」
金父修養極佳，不易動怒，一旦動怒大都與面子受損脫離不了干係。田祕書從老闆的怒斥中，迅速地推敲出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田秘書心裡暗暗一嘆，錢總呀錢總，我們這些等著領退休金的老人家，這會兒可被你這小子敏銳得讓人好討厭的觀察力給害慘啦！什麼話可以說，什麼話不能說，我明明提醒過你ｎ次呀！成天就忙著衝進衝出，莽莽撞撞的臭小子。
這時，金寧恰好有事敲門。「董事長，這裡有一份文件請您過目。」
金父緩下厲色，語氣柔和地回應女兒：「妳進來沒關係。」轉向戰戰兢兢的祕書。「這裡沒妳的事了，妳出去忙吧。」
田祕書如釋重負，力持從容的告退。金寧推門走入，向擦身而過的田祕書回以一笑。
金父想起了什麼，叫住正要關門而出的祕書：「田祕書，錢景的總經理幾點過來？」
「錢總經理兩點半過來，董事長。」
金寧走向辦公桌的腳步頓了頓。錢總經理今天要來？
金父示意女兒找張椅子坐，問著祕書：「今天的季報會幾點舉行？」
田祕書一臉錯愕。自父執輩手中接下經營權後，生性念舊的金父便保留了許多舊有傳統，季報會固定於下午四點召開，便是傳統之一。田祕書任職的十八年來，開會時間未見異動過。
金寧坐下時，看見向來處變不驚的田祕書居然楞住答不出來。她不禁疑惑開口：「總公司的季報會，不是都在下午四點鐘舉行嗎？是這樣沒錯吧，田祕書。」
祕書終於反應過來，感激看著無意中幫她解危的金寧。「是的，寧小姐。今天還是四點鐘，今天要與總經理連線，所以改在十六樓的國際會議室舉行，董事長。」
金父心裡有了決斷。「今天的開會時間提前一個小時，通知各部門主管，叫他們三點鐘準時開會。妳可以出去忙了。」
田祕書愣了一下，跟隨上司多年，自然知道上司此舉的用意，不敢僭越多言。「是的，董事長。」
田祕書關門而去，金寧對她點頭致意之後，便滿臉疑惑地凝視關上的門扉。
金寧發現她父親這個決定似乎是臨時起意，而且不尋常，所以田祕書臨去之前的表情才會怪怪的；她那種表情是接近……驚訝了。
金寧想了一下父親的指示，心里納悶不已，錢總經理兩點半要來拜訪爸爸……爸爸將季報會的時間提早到三點，縮短了與錢總經理會面的時間……
得出結論後，金寧感到有些意外，還有些許她自己也不懂為什麼的………震驚。金寧心裡有些疑惑，爸爸不喜歡錢總經理嗎？
金父試圖對虧欠甚多的女兒擠出一個微笑，語氣溫文：「小寧，妳要讓爸爸看的文件呢？」
金寧見父親氣色不佳，整個人這陣子消瘦不少，明明因為公司的事煩心不已，給她的笑容卻不曾少過。尤其，她的婚事告吹之後，她父親的笑容便飽含了對她訴說不出口的歉意。
不知為何，父親今天的笑容，看得金寧有點心疼。
「小寧，妳沒聽見爸爸的的話嗎？」見女兒若有所思，金父僵沉的面容立即露出微笑，試圖和緩氣氛：「是不是工作一天累了？」按下通話器吩咐：「田祕書，妳出去買些小寧喜歡的茶點回來。爸爸記得妳愛吃某家店的栗子蛋糕，是哪一家啊……」沉吟。
田祕書適時在電話中接口：「報告董事長，是天母的和菓子店。」
金父露出真心的笑意。「是了，好像是這一家。是嗎？小寧。」
金寧今天食慾不佳，本想阻止父親的好意，轉念一想，趁機讓父親休息一會兒也好。
「田祕書，妳派人去天母買些糕點回來。」轉頭看著在沙發上坐下的女兒，金父溫柔問著：「小寧，除了栗子蛋糕，妳要不要吃點別的？」
金寧搖搖頭：「不必跑去天母買，隔壁飯店的茶點就挺精緻了。」
金父吩咐在電話那頭待命的祕書：「田祕書，就依小寧說的辦。」
金寧多添了幾句：「田祕書，麻煩妳買最近推出來的皇家養生茶點系列。多買一些沒關係，若是吃不完，開會時候爸爸可以補充體力。麻煩妳跑一趟了。」
田祕書的聲音從通話器傳出來：「好的，董事長、寧小姐，我這就下去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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