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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絹&唐瑄

第二集──我想要的生活

 

2-1

 

  時值假日,清晨八點,早起運動的人潮未如往常運動完後便離去,反而三三兩兩聚集著;而來自各地的觀光客,或是被遊覽車送上來,或是安步當車,都是為了賞花而來的人潮。

 

  這兩天金寧總是獨自一個人來到山上的別墅散心。清晨六點出門,到海芋田散步,一朵朵水氣濃重的雲從她身邊飄過,將她髮尾浸染得有些濕潤。採集了一束新鮮的海芋抱在懷裡,保鑣伸手想要接過,金寧微微搖頭。

 

  金寧沿著山路散步而下,準備下山回別墅。

 

  保鑣尾隨其後,小心翼翼道:「寧小姐,您肚子餓了嗎?要不要我為您買點什麼?」

 

  金寧對搖搖頭:「不用了,我不會餓。」

 

  走在雲霧之中,眼前一片灰茫茫,金寧看不見前頭的路,而她的心,也一樣茫然。因為那個人的出現,那個叫錢西官的男人太過突兀的出現,擾亂她原本不在意的心。

 

  那日的情景,歷歷在目,彷彿是上一刻才發生的事——

 

 

2-2

 

  晚餐時分,在招待所橘紅色的仿古宮燈映照下,錢西官嘴巴咧得大大,表情正經:「原來妳是金董的千金,恭禧。」

 

  試著收回手的金寧,有點反應不過來:「恭禧?請問錢總在恭禧我什麼?」

  

  錢西官端正態度,笑得一臉真摯:「恭禧金小姐嫁得如意郎君,恭禧妳。」

 

  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金寧恬淡的臉色僵住,她忿然瞪他一眼,用力將她的手從錢西官握勁十足的大掌抽回來,顧不得這動作會讓她顯得多麼不優雅、不禮貌了。

 

  原以為自己不在意,但對方連綿不絕的恭禧聲,刺痛了金寧的心;這是這陣子金家上上下下乃至金氏所有關係企業,從那天起就消聲匿跡的字眼。被家人豎起高牆傾其全力保護著,讓金寧誤以為她不在意,可是……這兩字怎麼愈聽愈刺耳呢?

 

逃避似地,金寧轉向方袐書淡淡說道:「兩位裡面請。」

 

  把金寧的小彆扭當成女孩子耍脾氣,錢西官一點也不為意,他低頭看錶,六點四十五。

 

  「金董已經來了嗎?我記得是約七點沒錯吧?」錢西官眼睛掃了眼方祕書,獲得方祕書肯定的點頭。。

 

  再不開心,金寧仍然恪遵助理職守,不將情緒形於外,確定道:「是七點,沒有錯。我父親已經在路上,七點會準時抵達。兩位請先進房稍候。」

 

  錢西官吩咐方祕書:「你去門口等金董。」

 

  金寧皺了下眉頭,只來得及說:「方祕書,你可以不用——」

 

  她阻止不及,方祕書已經向錢西官點點頭,朝大門走去。

 

  「當然要,『錢景』一向客戶至上,怎麼可以不用?」錢西官指著包廂:「走,我們先進去,妳不是很怕冷?別站在風裡。」

 

  她什麼時候很怕冷讓他瞧見了?金寧有點著慌了:「不用了,我在外面等我父親就可以了。」

 

  錢西官已經走了幾步,聽她這麼說,回頭看她。

 

  「金小姐似乎很緊張?」錢西官不解,結婚那天孤男寡女的狀態,她沒半點反應,今天服務生來來去去,她倒是緊張起來了。

 

  女人心,海底針。錢西官一嘆。

 

  他又怎麼了?金寧的聲音力持淡然,神情不自覺對他起了防備:「我沒有緊張。我只是想在這裡等我父親。」

 

  從香港看完機械回來,馬不停蹄的回公司開會,吼人吼了兩個多小時,他是人也會累的。他現在只想坐下喝杯茶啊,為什麼沒人懂他的心?

 

  「方祕書不會弄丟金董的,我們進去吧。」咧嘴一笑之後,錢西官逕自開步朝包廂走去。

 

  金寧不願失禮,只得被迫跟上。

 

  覺得她不情願的樣子很有趣,錢西官打趣著:「晚上跟丈夫有約嗎?妳這麼緊張是因為必須出來談公事,放他鴿子讓妳良心很不安是嗎?我看妳魂不守舍的。」   

 

  她一向刻意避開婚姻話題,偏偏這個人不知是天生跟她犯沖,還是怎地,明明他看起來是無心的閒扯,講出來的話卻令她很生氣。每一句都正中她最敏感的神經,更讓她無言以對。

 

  金寧有些氣悶。難道她要對一個不熟的人說,她被人逃婚了嗎?

 

  這樁婚事,即便她完全不在意,被人逃婚了,她也難堪得說不出口啊?

 

  偏偏,錢西官認定新婚的女人心中最重要必定是她親愛的老公,他只想讓金寧放鬆心情,完全不知道自己踩中了人家的雷區。他就是緊踩著金寧敏感的神經不放,把話題硬是繞在這上頭,完全不理會她不想談的意願。

 

  看金寧氣色不佳,錢西官以為她剛大婚完,家事公事兩頭燒,太累了,他好意勸著:「不是才新婚,妳怎麼不在家裡多休息幾天?雖然金兢跟錢景談合作案是件大事,但耽誤到妳的喜事,對妳就真的不好意思了。妳先生不會抱怨嗎?換成是我──」

 

  「錢總經理。」金寧停步,無意隨錢西官前進,表情轉冷。

 

  錢西官察覺金寧表情不對,看見她停下腳步,他也停步。

 

  金寧深吸了一口氣,迎視錢西官瞧向她的納悶雙眼:「你不覺得擅自臆測別人的事,有點失禮嗎?」

 

  「失禮?」錢西官皺眉,以為自己聽錯了。「妳說的人是我?」

 

  冰冷的怒氣在金寧臉上凝成錯愕,金寧登時有點手足無措,她沒遇見這種人,完全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實在很粗魯的問題。金寧只好沈默以對,想讓對方自己領略答案。偏偏錢西官跟她不在一條思考線上,他劍眉皺得更深,緊盯著金寧不自在的臉龐不放,追問道;

 

  「怎麼突然不說話,妳說失禮的人是我嗎?我對妳很失禮?」他真的不瞭解他失禮在哪裡,要說失禮,她大婚那天,他的行為的確莽撞了點。但,今天?失禮?

 

  錢西官轉身對著玻璃窗檢視一下自己的儀容,他左看右看,也沒看出自己哪裡失禮了?他今天這套深藍條紋西裝,甚至比五天前他被逼婚時穿得那套黑西裝更得體。

 

  想起五天前,金寧老是對自己的婚紗又拉又扯,很注重衣著的樣子,錢西官拍了下手,認為自己找到問題的關鍵了!於是,他轉身望向金寧,虛心而嚴肅地請教她:

 

  「是我的西裝不好看,所以金小姐覺得我失禮?」

 

  不知道這人怎麼有辦法把話題帶到這邊來,金寧張了張嘴,很想反駁,又怕話題愈扯愈歪。

 

  「不是嗎?還是——」錢西官疑惑著,「領帶的顏色不適合我?我就說嘛,這種紋路好像斑馬線,誰會把斑馬線穿在身上啊!陳小姐那是什麼眼光啊,還自稱時尚美魔女!」錢西官抱怨了起來。

 

  金寧:「……」她很想替陳小姐喊冤,人家的眼光明明十分時尚。

 

  對一個粗人期望過高果然是她的錯。

 

 

 

 

2-3

   金寧走在霧氣朦朧的小路上,搖了搖頭,試圖甩掉那段不愉快的回憶,但卻怎麼也甩不掉錢西官那番話給她心中帶來的波瀾。

 

  金寧讓保鑣先去用餐,她想一個人在海芋裡這邊靜靜。

 

  保鑣欲言又止,在金寧的堅持下,他只得妥協了。反正他就待在寧小姐視線可及的範圍之內,夫人知道了應該不會生氣才是。

 

  等到保鑣的身影走遠了,金寧才把臉埋進雪白的海芋裡,喃喃唸著:「……那個人,好失禮……他真的好失禮……」

 

  她想起這些日子,季雅棠無緣無故逃婚,大家深怕她想不開,急著保護她安慰她,連走過她身邊能不呼吸都儘量屏息。每個人都叫她不要多想,因為錯不在她身上。

 

  金寧嘆了口氣,季雅棠的臉,那場可笑的婚禮,她已經快要忘記了,要不是……

  

  錢西官蠻悍的粗臉閃進金寧的腦海,使她思緒更為雜亂。

 

  要不是……要不是那個叫錢西官的男人,莽莽撞撞提起那場婚禮,她可能早就忘了雅棠,現在已經回覆過往平靜的生活,忘了這些日子大家要她遺忘的一切,都是那個人的錯!金寧不禁有點惱。

 

  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呢?金寧又是一嘆。如果雅棠不想結婚,為什麼在提親的時候,他不說?為什麼在訂婚的時候,他不說?他甚至可以在結婚那天,打一通電話來通知啊……她真不懂……

 

  一陣風拂過,金寧覺得有些冷,將海芋抱得更緊了些。心中有些迷惘。

 

  她不懂雅棠……不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男人。她對他的瞭解,全部來自於爸爸媽媽對他的評價。爸爸媽媽相信雅棠是好人,他是一個好人……好人……他們說他是好人……

  

  眼神淡淡,想要遠眺,卻因為天候不佳雲霧茫茫而望不遠,金寧失望的閉上眼。

 

  所有人都相信她跟雅棠可以白頭偕老,她也相信了……因為大家都相信呀,她好像……沒有理由不相信。可是季雅棠卻逃婚了……丟下她,逃走了,沒有任何解釋的走掉。她只是生氣,並不傷心……

 

  她不會為了那個人的逃婚而傷心,她不傷心……一點也不傷心,她不傷心……

 

  金寧緊緊閉上眼,努力幫自己打氣。努力嚥下鼻腔裡的酸意。

 

  該感到羞愧的人是他,不是她……該為這種事抬不起頭的人是他,不是她……她沒有問題,她很好,很好……鼻腔裡的酸意更濃了。

 

  金寧突然站起身往回走,守在一旁保鑣見狀趕緊跟上來。她沒有注意到路況,在轉進自家別墅的路時,險被一個衝過來的兒童撞上,幸好兩人都及時止住,金寧退開一步,抬頭看著,別墅就在不遠處了。

 

  這時,保鑣的手機響起。保鑣接起電話,聽了一會,走上前將手機遞給心不在焉的金寧:「寧小姐,妳的電話。夫人打來的。」

 

  金寧心一緊,猶豫了一下,才接過手機。「媽,我是小寧……」

 

  走到別墅大門,保鑣替金寧將門打開,金寧走了進去,笑容有點恍惚。

 

  「我沒事……嗯,真的沒事。我今天就回去了……對,山上的空氣很好,環境也很清幽,謝謝爸媽的關心──媽,您說,誰回來了?」步子忽然一頓。

 

  金寧的步伐停在小花台前,抬頭看到保鑣忠心的站在一邊,她指示他可以先退下。直到保鑣退下,她才開口說話。

 

  聽著母親在手機那頭冷淡到近乎冷酷的訴說,金寧的表情平淡,抓著手機的手卻微微發抖。「他被季叔趕出家門?他說他喜歡的是別人,所以季叔將他趕出去了?」

 

  金寧不斷的深呼吸,但不敢讓電話那頭的家人察覺,不讓他們擔心。這整件事,受到最大打擊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母親——金夫人。

 

  母親重面子,眼中揉不下一粒沙。自己的獨生女遭人遺棄,簡直是奇恥大辱!母親這輩子過得順風順水,在家時祖父母寵愛萬分,出嫁後,與父親相知相惜,生了大哥與她之後,她常說自己的人生圓滿了。

 

  沒想到,她寶貝女兒的婚事給了她重重一擊!成了她人生中的污點,永難磨滅!這讓事事追求完美,個性好強的母親如何能夠忍受?!

 

  其實婚禮沒辦成,最讓金寧感到疲憊的,並非男方逃婚害她變成了笑話,更多的是母親的放不下,讓她心情沈重。她母親對女兒有多虧欠,對季家的恨意就有多麼深!

 

  她不樂意母親活在恨意之中,久久無法自拔。她只願愛她的人都快樂,只想看到母親對著她笑,不要她成天冷著一張臉,像是要將誰毀滅了一樣。

 

  金寧語氣柔軟:「我沒事的,媽媽,我真的沒事。這種事本來就強求不來……是,我相信你們會幫我找到更好的對像的,一定比季雅棠更好,我相信。所以我不傷心啊,我沒事的……等一下我就讓司機載我回去,下午就會進公司了……啊,好,我會先回家陪您吃午餐。好的,媽媽再見。」

 

  再三保證自己心情很好之後,金寧闔上手機,她閉上雙眼好一會,紅唇抿成慘白的線條,當她以為夠冷靜了之後,想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的估計錯誤,因為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她只好抬頭,看向天空。

 

  天空,被一大片灰濛濛的雲霧無情的遮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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