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８－１０
面向好山好水的別墅，傳來一聲氣憤的尖叫。
「明天就要簽約，你怎麼可以臨時、片面地更動簽約日期！你憑什麼這麼做，錢總經理！」馮蜜霍然拍桌站起來，簡直快捉狂了。
錢西官好心指出：「容我提醒，召開記者會的日期也變動了。」
馮蜜心一抽。「錢──西──官！」
「小蜜，冷靜點。」馮董看看表情冷硬的錢西官。
「伯父！他完全不尊重合作夥伴，叫人家怎麼冷靜嘛！」
錢西官的眼神轉為冷酷。「關於這一點，我附議。」
裝潢豪華氣派的客廳，突然落入可怕的死寂當中，錢西官表情冷冰冰，見識到老闆怒氣的方祕書冷汗直冒，馮蜜愣愣地坐下，與老謀深算的馮董交換一個眼神。
室內只剩窗外隱隱傳來的鳥聲車聲，以及左鄰右舍閒話家常的聲音。
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了，馮董沒有姪女的焦躁，語氣平和說著。「年輕人，你臨時追加條款，沒事前跟我們商量就擅自追加，我們不能接受啊。」
錢西官不為所動。「我只能說很遺憾了。」
馮董看出來了。「你想抽腿嗎？小老弟。」
錢西官臉罩寒霜。「如果事情的發展不如預期，而且還錯得離譜，您會怎麼做呢，馮董？」
「要看哪方面讓你覺得不如預期了。」馮董花白的眉毛動了動，一派鎮定。
「可能是認知差距吧。我買下一塊相中已久的風水寶地，準備蓋透天厝，用來當祖厝，讓自己有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下半輩子住得舒舒服服。可是我發現，我的夥伴卻不是這麼想，他和我合資買土地，居然是為了賣掉它，賺一手。這跟我們當初協議的內容有很大的出入，所以我說可能是認知差距。」說著，錢西官剛毅強勢的臉結了冰。「因為如果不是認知差距，就是我的夥伴欺騙我。」
在錢西官眼神結冰時，方祕書看見馮董臉色微微一變。
馮董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哈哈笑了。「年輕人，你不妨換個角度想，視野也許就全然不同了。也許這位夥伴覺得這塊土地，不值得你花太多心思，所以他以土地開發商獨到的經驗覺得，不如在有利可圖的時候賣了它，以免你日後被套牢呀。」
「只要有心，總有辦法提升土地的價值。被人欺騙就不同了，那會搞砸很多關係。沒有誠信基礎的合作案，只會建立在更多的欺騙之上。馮董怎麼想，我無法揣測，不過我這個人腳踏實地慣了，不喜歡把生命浪費在不夠踏實的生意上。」
馮蜜跳起來。「你──」
馮董拍拍暴跳如雷的姪女。「小蜜，每個人想要的東西不一樣，買賣不成仁義在。當不成合作夥伴，大家還是好朋友。」
「馮董說的是。」錢西官起身，與他握一下手，一副準備走人的態勢。
「希望以後還有合作的機會。」馮董教養絕佳地說著。
「不浪費馮董和馮小姐的時間了，我們告辭了。」錢西官說走就走，走到大門時才納悶回頭看著跟出來送客的老人家。「有一件事我想請教馮董。」
馮董瞥他一眼。「你想問我為什麼會這麼做嗎？」轉眼望著窗外被重重雲霧繚繞的群山，不疾不徐說著：「你聽過一句話嗎？恨鐵不成鋼。親手建立的事業，我對它有感情，不能眼睜睜看它毁在一個對它沒有感情的浪蕩子手上。」
「所以你寧願親手毁了它？」錢西官不可思議。
「年輕人，賣掉不等於毁掉，你的觀念要轉一轉。只要不是被消滅的公司，在我的認知裡，那就不叫毁掉。」
「你會繼續找人合作嗎？」
看不慣他對她伯父的態度，馮蜜回道：「我們已經不是合作夥伴，恕不奉告！」
「又要來商業機密那一套嗎？」錢西官冷冷笑著，揮揮手。「方祕書，我們走吧。」
看見錢西官和方祕書走出大門，馮蜜才偷瞄馮董。
馮蜜怯怯叫著：「伯父……錢西官這人好差勁哦……突然設下許多為難人的條款，什麼希望伯父購買與他投入資金等值的暢流私募新股，怎麼可能呢！私募股一綁就要三年，他一定是知道ＵＣＴ的事，故意藉由這些爛條款為難伯父，他好藉口抽身。」
馮董倒不覺得他的態度有什麼問題。「至少他做事有分寸，沒有當面撕破臉，讓大家難堪。妳要學著點，記得，路窄留三分與人行，也是替自己留後路。商場，不過就這麼丁點大。」
「人家有啊。」馮蜜不快地嬌嗔：「錢西官不跟我們合作了，我們該要怎麼向ＵＣＴ交待……」
「妳的人事命令會如期發佈，不用擔心。」馮董笑道。
「人家有能力，才不擔心這個呢。」跟著馮董回轉屋內，馮蜜說著小道消息：「我聽說，錢西官最近經常去探望王老先生耶。王威去職的人事命令，還有暢流的私募增資案捲土重來，這兩件重大決策，都是王老先生住院後決定下的。老先生這回似乎吃了秤鉈鐵了心，想好好整頓暢流了耶。」
馮董若有所思地漫應：「是啊。」
「伯父，有沒有可能，錢西官跟王老先生已經有默契，所以錢西官臨時決定琵琶別抱，投入老先生的陣營為他效力呢？不過──」一隻纖指抵著她微嘟的下唇，嬌媚的杏眸滴溜轉著。「錢西官應該沒那個臉吧？」
馮董瞥著她：「怎麼說沒那個臉？」
「還能怎麼說？」馮蜜以己度人地頗析道：「當然是因為那樣好丟臉。當日他信誓旦旦的向老人家誇下海口，說要打敗人家。如果跟伯父合作不成，錢西官就回頭向老人家尋求支持，那豈不是笑掉人家大牙了？那樣好沒骨氣哦。」
馮董登時哈哈大笑：「原來妳對骨氣的定義，是能伸不能屈呀。」
馮大小姐的下巴一昂。「那當然，不然怎麼能叫骨氣呢？骨頭是硬的呀！要跟死對頭低頭耶，好丟臉。尤其要面對王老先生的冷嘲熱諷，他脾氣之差，伯父跟他並肩作戰一輩子，你比誰都瞭瞭，他那脾氣誰受得了。要我才不幹呢！」
馮董心知肚明的瞪了下她。：「我看也沒人敢惹妳這胳臂往外彎的丫頭不開心。」
馮蜜心下一驚，連忙上前挽著馮董，不依跺腳：「伯父──」
馮董呵呵笑著，搖了搖頭。「真拿妳這任性的丫頭沒辦法……」
如果年輕人有辦法讓它起死回生，他何必毁了它……馮董笑呵呵的老眼望向屋外廣闊的藍天。那畢竟是他親手創建的公司啊……
１８－１１
車行中，方祕書一直偷瞄閉目養神的老闆。
錢西官臉上的積雪未褪，車內寒意逼人，方祕書凍到都快感冒了。「昨晚臨時抓你熬夜修訂合約書，辛苦你了。」拍拍苦命的祕書。「今天下午放你假，你回去好好補眠。」
方祕書停下來等紅燈。「那總經理？」
「我自己會看著辦。送我到公司之後，你直接回去休息。」錢西官揉了揉酸澀的眉心。
「好的，謝謝總經理。」
車行一會兒，錢西官歎了一氣，突然天外飛來一句：「寧寧一定很後悔認識我。」他怔怔望著車外的車流。
方祕書愣了一下，注意著路況的腦中不禁閃入前些日子金寧來找他，一臉擔心的畫面──
「這是我僅能查到的關於ＵＣＴ銀行的資料了。」
乍聞消息，方袐書太錯愕。「這──，我無意冒犯，可是金小姐，妳會不會聽錯了？」
「這些資料……」金寧將一疊資料交給愣住的方祕書。「我不知道有沒有幫助，請你調查看看好嗎？如果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請你不要客氣。」
方祕書愣愣地收下紙袋。「好的。」看看金寧，他好心的主動解釋起來。「我們公司最近事情比較多，總經理東奔西跑，忙得分身乏術，他每天都忙到十一、二點才回家。所以……」
「西官忙起來總是沒日沒夜，我明白，謝謝你說明。」
「哪裡。」發現金寧定定地凝視著自己，滿眼溫柔，卻一臉擔心。
想了一下，金寧還是柔柔開口：「方祕書，你是西官最信任的人。請你一定要幫西官留意一下好嗎？」
方祕書回以溫柔一笑。「這是我身為老闆祕書的職責。」
「還有一件事，我可不可以請方祕書幫忙？」
「有事請金小姐儘管吩咐。」
「可否請你不要讓西官知道這些資料是我給你的。因為……嗯……」金寧支支吾吾，左右為難著，不知如何解釋她跟錢西官吵架了，她又不宜在這種敏感時刻露面，深怕傷害了錢西官的自尊心。
方祕書心知肚明，趕緊體貼接話，「總經理是明白事理的人，他要知道金小姐這麼關心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金寧淡淡微笑。「嗯。」
「不過，我不會主動向總經理提起這件事。」方袐書趕緊又補了一句。
「那西官這邊，就麻煩你幫他多多留意了。謝謝你，方祕書。」
那天晚上，金寧溫柔擔憂的聲音，在方祕書腦中迴盪。
方祕書瞥瞥被矇在鼓裡的錢西官，有些良心不安。「總經理，暢流這邊，接下來您打算怎麼做？」
錢西官閉上眼，揉完眉心，繼續揉眼睛。「我們的動作要比馮董快才行。」
方祕書訝異。「總經理是說？」
「我說過了，暢流我勢在必得。」睜開眼，盯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失神。「這條路不通，我們可以找別條路走。」
方祕書一臉訝異。他原以為錢西官經過馮董背叛的打擊，至少需要沈澱心情一兩天再出發，沒想到他復原能力驚人，居然短短一天就從打擊中恢復。
總經理從挫折中復原的能力，真是驚人。不知道是不是化憤怒為力量。
「無法從暢流內部下手，我們就進場掃貨吧。」錢西官決定。
方祕書掙扎了一會，終於說了：「前陣子被暢流董事會擱置的私募增資案，要重新提案了。這一次應該會通過。」
還在揉著不知如何放鬆的眉心，錢西官聞言驚坐起身。「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
方袐書心虛，下意識避開錢西官緊張的雙眼。「呃，如果沒意外，下個月暢流的董事會，應該就會通過這件增資案。」
沒注意祕書坐立難安，錢西官臉上的寒霜一掃，逕自搓著下巴思索起來，滿臉精明。「私募價定在多少？」
「３塊半。」
錢西官簡直不能更吃驚了。「這麼低？！王威在賤賣祖產嗎？」他突然間火大起來。「媽的，王威狗急跳牆了，能撈盡量撈嗎？」
「呃，總經理，私募案是王老先生提案的，而且王威王總經理，他即將解除職務了。」
錢西官一下子轉不過來，目瞪口呆地看著方祕書許久。突然跳起來！
不小心撞到車頂的錢西官哀了一聲，吼道：「王威被開除了！」
「呃，是的。」方祕書一邊注意車況路況，一邊瞄著激動的老闆。
「媽的，我最近日子就過得這麼麻木嗎？我居然錯過這個天大的消息！」錢西官扼腕不已。「一定是我每天都在等寧寧打電話過來，等到太捉狂，才會沒注意到。」
方祕書拚命祈禱老闆不要發現，不要問不要問不要問，千萬不要──
稍微冷靜下來後，錢西官問：「方祕書，這是什麼時候的新聞，你怎麼沒告訴我？」
「呃，這、這個，呃，」方袐書冷汗直直流，言詞閃爍：「人事命令──」
「呃，這個，呃，人事命令，然後怎樣？」錢西官眉頭緊皺，瞄向方祕書。
方祕書認命了。「辭呈這幾天會批准，人事命令預計在十一月十五號發佈。」
錢西官愣住。「今天幾號？」
「十一月二號。」
「這麼行，連壓在人家辦公桌的公文內容你都知道。」錢西官狐疑地瞄著深藏不露的祕書。
「我在暢流，有一些……朋友。」冷汗從方袐書的左眉流淌下來。
「是嗎？」錢西官思索起來，隨口說著：「你可以去當商業間諜了。」
「總、總經理，您真愛開玩笑。」方祕書背上的冷汗直冒。
「我是認真的。」錢西官一臉若有所思。「消息正確嗎？」
「正確。」
錢西官沈吟著：「聽起來王暢好像下定決心了……」轉頭凝望著下起濛濛細雨的窗外，心中有了盤算。
幸好老闆沒再追問消息來源。方祕書準備鬆了一口氣時，忽然聽見有人在敲木魚的聲音，他循聲望去──
叩叩叩叩，原來那是錢西官不自覺地拿額頭去撞車窗玻璃的聲音。叩叩叩叩。
錢西官每敲一下，方祕書的心就驚跳一下。
不知何時臉色憋到通紅的錢西官，咬牙起誓：「我一定會完成這件案子，我一定要完成……」
叩叩叩叩叩，一整個路上，車內只聞木魚響，只見心驚跳。叩叩叩叩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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