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６－１０
眾人品頭論足的目光，讓匆匆赴會的錢西官瑟縮了一下。他這才發現，滿屋子華衣美服，這個場合，每個人的衣著品味是錢西官僅見的得體大方，而且尊貴。
這些人的身分無庸置疑了，他們全都和金家人一樣，是系出名門的富家子弟。包括金永達在內的老一代企業家，居然都打起了領結，甚至有不少年輕人也打了領結。錢西官心底的呻吟才哀到一半，他就看見何南旭居然也打起錢西官一向認為是娘娘腔標誌的領結，而且他穿了一身黑！
全黑！金永達也是。
媽的，有沒有搞錯，他們穿這樣就不像喪服嗎？不知不覺中，穿越眾人訕笑的目光，錢西官差點就撞上──
「混蛋，走路不專心，你看哪裡啊！」
錢西官緊急收住差點就要往王暢左腿踩下去的一腿，被眾人笑得臉有點惱紅，有些火大的在王暢面前站定。
「老先生，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王暢氣呼呼的睨他一眼。「你來幫我送客嗎？現在幾點了！」
週遭響起一陣竊笑。
錢西官火大欲回嘴，忽然瞄見一抹倩影，只得將火氣硬生生的吞下來。
王暢怒瞪圍觀的客人。「你們沒事做了嗎？」人潮鳥獸散去，乖戾的目光才瞪回錢西官氣呼呼的臉上，「我帖子上寫幾點入席，混蛋！」
錢西官不想砸了女友的場子，強自按捺怒火，咬牙切齒：「我今天心情不好，我只有解釋一次的耐性。老先生，我去花蓮處理事情，所以無法趕在七點入席──」
「藉口！」
錢西官的牙齒咬到快斷裂。「對不起您老人家，因為我沒有專機，所以擔誤了一點時間。」
王暢怒道：「一點時間？現在九點半了！你不夠認真工作，才會沒錢買飛機！」
錢西官突然覺得兩人的對話很可笑。所以臉色緊繃的他笑了。
「老先生，我就是太努力賺錢了，才會遲到。」錢西官想把襯衫捲起來大快朵頤，才發現中午捲上去的衣袖根本沒有放下來，而且沾了一大片他沒有清理乾淨的泥巴。
王暢看見他身上的污漬。「你也窮到沒有錢買件像樣的衣服穿嗎？」
聽到眾人竊竊的笑聲，非常厭惡這些人只會在外表做文章，錢西官火大地把手上的塑膠袋遞出去，語氣不善：「拿去，別鬧彆扭了。」
王暢雙眼一瞄，但沒有接過來，「這什麼鬼玩意？」
錢西官沒好氣，「麻糬。」
圍觀群眾發出錯愕聲，現場落入完全的靜默中。每個人都在等著看好戲，看王暢發作的好戲。果然，上流社會赫赫有名的火爆老頭也不負眾望──
王暢咆哮：「你送給七十七歲老人家的生日禮物是麻糬！」
「這是花蓮名產！」錢西官回得理直氣壯。
「你想噎死我嗎？混蛋！」
錢西官懶得鳥他，「你不會一口一口慢慢吃，沒人叫你一次吞一顆！」
「你、你……」王暢撫著心口，氣到發抖。
錢西官老羞成怒，有些拉不下臉。「不要就算了！我不會勉強您收！」他想把禮盒收回來，卻拉不回來。
原來是被假裝心臟病發的老人家拉住了。
王暢對站在他身後服侍他的保鑣說著：「來者是客，禮物再不稱頭，我們做主人的也要勉強收下，我們不能跟某個混蛋一樣失禮了！阿福，把禮物收進去。」
禮物被明明很想吃又嘴硬的老人家收走之後，錢西官餓了一路，想找地方坐下來吃飽飯。補足體力之後，也好面對另一場戰役。
錢西官驚鴻一瞥地看見了金寧，發現她氣色不佳，似乎累壞了。錢西官舉步，想過去看看怎麼回事，卻被金永達給阻撓了。
金永達蓄意擋在路中間，擋住了金寧的身影，不讓錢西官接近他女兒。他全身上下的打量錢西官一眼，一臉嫌惡。錢西官被他毫不掩飾的態度給刺傷了，怒從中來，卻不自覺地收住了雙腳。
其實他大可以像金寧那天在購物台大方介紹他給金永達認識一樣，大方的走過去氣氣未來的丈人。他真的大可以這麼做的──
可是他不想。
他現在沒心情忍耐金永達。改天吧。
錢西官看看正在跟人交談的金寧，硬生生嚥下這口窩囊氣，掄著指節捏到泛白的拳頭，抑怒轉過身，背向那個極度瞧不起他的男人，他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的餵飽自己。
他深知自己無法融入這個高貴的群體之中，這群人根本不會接納他。
這些人，每一個都跟金永達一樣勢利，不管老的年輕的，他們會接受他才見鬼了！管它的，既來之則安之，先填飽肚子再說，不然怎麼對得起自己！
兩名貴婦路經此地，談談笑笑之間，轉頭突然看見錢西官，她們不約而同的被他身上那一襲實在皺得很驚人、衣角甚至沾了泥巴的藍色西裝嚇了一大跳。
貴婦倆動作一致地捂住差點脫口尖叫的紅唇，瞥瞥錢西官僵硬的表情一眼，兩人竊竊私語著走避到屋外去。
貴婦甲掩唇竊竊私語：「他是誰家的公子呀，怎麼這麼不得體……」
貴婦乙也掩唇竊竊私語：「好可怕的衣著……」
錢西官狠瞪長舌婦們。媽的，再惹火他，老子就打包回去給阿書吃！
王暢瞪著心神不寧的年輕人，「你要去哪裡，坐下！」
錢西官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轉頭看著王暢。「抱歉，我沒聽清楚。王老先生，你剛才說什麼？」
王暢可沒那好耐性。「你才幾歲，耳背嗎？！」
錢西官火氣又上來了。「我不是說我沒聽清楚了！ 」
王暢咆哮道：「所以我說你耳背！還是你聾了！」
錢西官被這死老頭子氣到很想送他一記頭捶，直接ｋ死他，一了百了！
王暢看著隔壁的位置，「上次的事你什麼都沒學會，只學會擋住別人的視線嗎？坐下！」
錢西官簡直不敢置信地瞄著他。有沒有搞錯，這臭老頭搞什麼鬼？！
「要我找人翻譯給你聽嗎？」王暢怒吼：「Ｓｉｔ ｄｏｗｎ！」
「你叫狗啊！」錢西官吼著，一屁股坐下。「坐就坐，誰怕誰！」
錢西官挑釁而粗魯的態度，惹得室內的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王暢轉頭吼著表情木然的隨扈：「阿福，叫廚子做道像樣的菜出來。來者是客，人家失禮，我們可不能怠慢了客人。」
「好啦好啦，不要再諷刺了。」錢西官拿起濕毛巾擦好手，往桌上一丟。「麻糬是我順便帶回來給你嚐鮮，不要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您老人家的生日禮物，我三年前就準備好了，現在鎖在我辦公室的保險櫃。今天因為時間太趕，我來不及回去拿，我已經叫快遞送過來了。」
「快遞！」王暢一臉被侮辱的樣子。
漸漸摸清了王老先生乖張的脾氣，錢西官本該輕鬆的心情卻因為這份認識而沈重起來。「誠意到就好了。年紀一大把了，太在意形式會被人家笑的。」
王暢吼道：「誰敢笑？」
錢西官不客氣地張大嘴——「哈哈哈哈。」
王老先生轉頭怒瞪不知敬老尊賢為何物的年輕人好半晌，乖戾的老臉突然有了笑意。「你這小混蛋。」
服務生很快的端出了十幾道熱騰騰的精緻佳餚，速度之快，簡直就像在變魔術，錢西官不敢相信地瞪著令他垂涎欲滴的大餐。
「快送客了，您家的廚師效率還這麼高啊。」錢西官嘖嘖有聲的拿起筷子。
王暢看見金寧在客人中穿梭時，不時朝這裡看過來。「是你這混蛋有福星高照。」
「那當然。」沒聽出老人家的言下之意，錢西官意氣風發的附和。
端起用水晶碗盛裝的義大利麵，錢西官咻咻有聲的吃了起來，聽到王暢的話。抬起頭來張望餐檯的他，這才終於發現一件事──
「別人的義大利麵都用小杯子裝，一口就解決。怎麼我這一份特別大碗。」
王暢瞥他一眼。「不會去問你的福星嗎？混蛋。」
「問我的──」錢西官抬起視線，恰好與金寧又張望過來的美眼撞個正著，看她對自己比比手上的水晶碗，示意他趁熱快點吃。
錢西官恍然大悟，趕緊低頭吃了一口女友費心挑選的美食，然後抬頭，對屋子另一端的金寧比出大姆指，心情惡劣之際不忘鼓勵她做得很好。
金寧定定地看著他耍寶的樣子，不畏眾人的側目，公開對他露出非常溫柔的微笑。她的笑容依然好美，可是錢西官卻覺得她的臉色很蒼白、笑得好無力。
「寧寧累壞了……」心疼不已中，錢西官突然看見罪魁禍首把酒杯放到他眼下。
錢西官咬牙切齒的拿起自己的酒杯和紅酒，為自己倒了半杯酒，準備跟老人家乾杯，祝您壽比南山──
王暢老眼一瞪。「紅酒能乾杯嗎？！我是叫你倒酒！」
錢西官磨牙：「你──」
王暢不耐催促：「你手中風了嗎？快點倒酒！」
錢西官把自己的酒一飲喝而盡，然後火大的拿起紅酒，為王暢與自己各倒了一杯。
突然間，一老一少笑了起來。
「小混蛋，我知道你跟老馮做了什麼好事。」王暢突然說。
錢西官嘴邊的笑意僵了一下，沒答話，逕自埋頭大快朵頤。
「你想扯我後腿嗎？」
「您老要有心理準備。」錢西官以風捲殘雲的速度，美食掃過一碗又碗。
「聽起來很有些意氣風發的味道。」王暢語氣平和。
「我勢在必得。」
王暢怒斥：「勢在必得不是好藉口。你沒說服我……」心口突然一陣絞痛。
錢西官沒留意到老人家的異狀，「我用不著說服你，我只要打敗你就好了。」
他輕慢的語氣，讓王暢呼吸急促起來，他放在桌上的那隻手微微在發抖。「想要打敗一個頑固的強者，沒那麼容易。」
「不試試，怎麼知道。」錢西官伸筷挾菜。「十年前的強者，十年後不見得同樣令人尊敬。如果他失去了曾經讓人激賞的睿智，那就更可悲了。我說白一點──」看看王暢。「你確定你要聽？」
王暢怒咆：「說！」
錢西官只好直言了，「他老糊塗了。」
王暢的心在絞痛，並覺得呼吸不順。他發揮驚人的意志力忍耐著，不在這個該死混球面前倒下來！
他想罵錢西官個狗血淋頭！想好好教目中無人的小子如何敬老尊賢，可是王暢卻發現，他無法反擊錢西官一針見血的評語。無法。
站在王暢身後的保鑣，是唯一聽見兩人談話的人，可是他聽不懂兩人的講話，因為內容太玄了。
看見王暢聽見錢西官的回答之後，表情忽然變得很不對勁。保鑣密切注意著今年才因心肌住院開刀的王暢，轉頭看了看吃相居然比他更狠的錢西官，然後，表情警覺了起來。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