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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席絹&唐瑄

 

16-7

  慘不忍睹,是每一位路經此地的司機老大,對田裡那起車禍事故的評語。

 

  現場只見大貨車失速撞進田裡,車輪朝天。由貨物散落範圍之廣,以及田裡那個凹陷的大窟窿研判,這輛貨車應該是在田裡翻滾一圈之後,才呈現如今這種車輪朝天的姿態。

 

  出車禍已經夠倒楣,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是,花蓮今天早上下了一場雨,而且是滂沱大雨。田地泥濘不堪的程度,如今只能以寸步難行形容──

 

  「總經理──」理字只說到一半,方袐書腳下一滑,整個人突然消失!

 

  然後──

 

  貨車司機正把兩箱貨物扛回貨車旁,想要集中處理,他正好目睹方祕書跌倒的英姿,不禁──「噗──」

 

  花蓮站經理在部屬放聲大笑前,用力清清喉嚨:「嗯哼!」他瞪著不知死活的下屬。真白目,搞笑也要看一下時機。

 

  等到司機受教的停住笑聲,主管才朝臉色鐵青的錢西官看過去,並示意白目的屬下安份一點!因為大老闆今天的心情很爛,他皮最好繃緊一點!

 

  遠在台北的大老闆趕來花蓮處理車禍事故,可見這批貨物有多麼重要。

 

  思及此,花蓮站經理趕忙吆喝:「天黑就麻煩了,快點收拾!」

 

  司機老大哥臉上的笑意消失,他雖然死裡逃生,也受了傷還差點腦震盪。但是車子是在自己的手中出意外,他無法推卸責任。

 

  貨車司機很怕自己會被開除。「經理,我沒有開快車。」貨車司機指著後方的快速道路,四處向人陳情,他哀求的目光獨獨跳過臉色鐵青得他每看一次就會嚇到一次的錢西官。「方祕書,我開車的速度比他們慢,我沒有開很快,真的。」

 

  方袐書掙扎著想起身,聞言轉過頭,順著貨車司機所指,方袐書剛好看見砂石車一輛接著一輛,飆車飆得很猖狂,從他面前呼嘯而過。

 

  方祕書:「……」

 

  貨車司機回頭向經理掛保證。「我的開車技術很好,經理。不知道是不是今年七月半我拜得不夠虔誠,我開車開到一半,煞車突然失靈,我趕快就往田裡給它撞過去,地主可以作證。」指著背著手在田裡晃來晃去的老人家。

 

  老地主聽見他的話,不慌不忙地開口作證:「對啦。這個年輕人的撞車技術很好啦,別人都會撞到我的雞寮,只有他沒有撞到。他的撞車技術一流,讚啦!」說完,老地主還豎起大姆指給個讚。

 

  方祕書拍掉身上的雜草和沙石,聽得有點無言。「……阿伯,這種事真的不值得炫耀。」

 

  貨車司機急著分辯:「經理,我沒喝酒,沒有違規紀錄,沒有被開過紅單──」

 

  「我知道,交警在幫你做酒測的時候,我看見酒測值了,很正常。」花蓮站經理故意說給田那邊的錢西官聽,護衛著紀錄優秀的部屬。

 

  貨車司機小聲問著:「經理,這次我們的損失很慘嗎?不然大老闆怎麼專程來花蓮。以前這種事,我們不都是自己處理嗎?」

 

  花蓮站經理忌憚地看看不遠處的錢西官,沒回答,但是他灰敗的臉色卻已經說明一切。頭上包著紗布,堅持從醫院趕回肇事現場幫忙的司機老大見狀,趕緊拚了命的到處撿貨。

 

  錢西官巡視完幾乎清理乾淨的田尾,扛著一箱幾乎全毁的主機板,走回來,一向爽朗帶笑的他抵達現場之後,居然變成了一個不會笑的酷男,臉孔始終繃得緊緊。

 

  錢西官拍拍負傷的貨車司機。「這裡交給我們,小劉,你回去休息。」

 

  貨車司機以為自己要被開除,他嚇到了,急忙說:「這台車的性能我最清楚,老闆,我想留下來幫忙。」

 

  錢西官臭著臉,把一隻腳從爛泥坑裡猛然拔出來。「你真的沒問題?」

 

  貨車司機拍著胸脯,保證道:「沒問題,我的身體是掛保證的。」

 

  「OK,你量力而為。」錢西官轉向被他陰沈臉色嚇一跳的地方主管,怒道:「鄭經理,發生車禍到現在都三個小時了!保險公司的人呢?」

 

  不太敢迎視老闆陰霾密布的臉,花蓮站經理緊張回道:「他們在路上了。」

 

  「你問問他們,他們在哪一條路上!」錢西官怒火中燒:「是台北遠,還是頭城遠?!我跟方祕書都來多久了!現場都快清理完畢了!」他不自覺地吼起來,吼到面紅耳赤。

 

  花蓮站經理被錢西官吼得噤聲不語,在田梗邊罰站。

 

  田地被毁的老地主心情比現場所有人都好。只見他打赤腳,頭戴斗笠,嘴巴抽著一支煙斗,他老人家哪裡不好晃,偏偏要從嚇得臉色青筍筍的地區經理身後悠哉的晃過去,完全無視於錢西官的存在。

 

  「交警已經來過三趟!應該在第一時間出現的人,連個鬼影子都沒瞧到!宜蘭站發生事故的時候,他們拖拖拉拉的處理態度,我已經很不滿意。」錢西官把一箱箱泥濘不堪的貨物扛至田梗邊,集中起來,等待另一台貨車來載,他一邊訓人:「他們無法早到,應該請拖吊廠的人先過來處理我們的車子!他們搞什麼鬼!要客戶三催四請,這是正常的工作態度嗎!」

 

  相較於年輕人的戰戰兢兢,老地主走在泥濘的田地如履平地,簡直就像一介世外高人,他在田裡到處趴趴走,腳下踩得穩穩的,從不會打滑一下。

 

  老地主也跟著撿起一顆鳳梨,走過來,放在貨物集中區,然後挺直看起來還是很彎的駝背,抽了兩口煙,他看看訓人訓得不可開交的錢西官──

 

  「年輕人啊,你火氣很大哦。」眾目睽睽之下,老地主說完,人又飄走了。

 

  眼看總經理就要發飆了,方袐書好不容易才從泥地中站了起來,趕緊說著:「阿伯,您別忙了,貨物我們來搬就好。您的損失,等我們把這裡整理完畢,我們會賠償給──」腳下一滑。

 

  老地主背著手,抽著煙斗在自己的田裡巡視兼撿東西。聽到聲音,老地主不急著回頭察看,他不慌不忙把倒在地上的一箱貨物扳正,然後回頭看去。果然,那個死不肯脫鞋,看起來十分營養不良的眼鏡仔又滑倒了!

 

  看著跌了個四腳朝天的年輕人,老地主一點都不意外。

 

  因為這是眼鏡仔到這裡以來的第──只想了一秒,老地主就決定了,這個眼鏡仔滑倒的次數,已經打破全國紀錄,多到他這個全花蓮記性最讚的老人家都記不起來了。

 

  老地主悠哉說道:「你們這些都巿人真的講不聽,每個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不聽老人勸。叫你穿雨鞋,你不要。不然你就學你的老闆把鞋子脫──」

 

  老地主話還沒說完,另一個重物落地的重響從他身後響起。他老神在在的回頭看去──

 

  老地主邊抽煙邊閒閒勸著:「啊你也跌倒了,年輕人。我不是叫你不要生氣了,看吧,火氣大就容易跌倒。」

 

  跌倒時為了保護手中的貨物,錢西官不慎割傷手掌,他火冒三丈:「方祕書,打電話通知保險公司,一個小時內沒看到修車廠的拖吊車,明年度的合約,叫他們不要寄來了!」

 

  「是的,總經理。」在泥地中掙扎想起身,方袐書嘴裡盡責的提醒道:「總經理,快六點了,您該動身去──」腳下一個不穩,幸好這次他機靈,趕緊就近抓住電線桿穩住自己:「總經理,您該去機場了。」

 

  錢西官站起來之後,趕緊檢查手機的狀態,心情惡劣。「幾點的飛機?」

 

  方祕書撥開錶面上的泥塊:「六點五十五分,大約七點半可以抵達台北。」

 

  錢西官看了看花蓮陰雲密布的天空,臉色凝重的吩咐著:「取消行程,我要留在這裡善後。」

  

  方祕書一驚:「總經理──」聽到手機響起,他趕緊先接起:「喂,陳協理,是的,是,非常抱歉……因為車子出了車禍,貴公司的貨品今天恐怕無法抵達對方手中──」

 

  手機那端的客戶怒不可抑:「無法抵達?!你們錢景在搞什麼鬼!」

 

  錢西官聽到吼聲,向方袐書伸出手:「把電話給我。」

 

  「陳協理,請您息怒。我們總經理要親自跟您賠罪。」

 

  錢西官接過手機,望著雜草叢生的田梗。「陳協理,是我,小錢。是是,很抱歉,車子臨時出了狀況。是的,責任在於我們公司,我們會負起全責──」

 

  客戶震怒:「負責!你要我怎麼跟廠商交待!你們錢景是怎麼做事的──」

 

  在場的人幾乎都聽見客戶的怒吼聲,看見屬下個個心情沈重,錢西官轉身退到馬路,一面靜靜的挨轟,臉色越來越凝重。

 

  這時老地主又飄飄地走過來,上下打量錢西官身上的泥巴共計三眼,人又飄走了。不久,飄來飄去的老地主再度出現,他手中拿著一條長長的水管,把它遞給還在挨轟的錢西官。並且指指他身上,示意他──

 

  「拿去沖一沖。年輕人,火氣不要那麼大。水沖一沖就沒事的。」

 

  一面向怒火衝冠的客戶陪不是,錢西官一面看著滑稽樂觀的老地主。他很想放聲大笑,可是惡劣的心情卻讓他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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