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10-16
七月八號這天,到了中午用餐時間。
有上班族在公司的員工餐廳領了餐,坐下來看電視;有家庭主婦邊看電視邊餵小孩;有人在百貨公司的電視牆外喝可樂,看著電視。
北中南各地的觀眾,有人看著中午重播的苦情鄉土劇哈哈大笑,有人看著殺人放火狗會叫媽小鳥會哭的新聞木然無感,突然間,原本熱熱鬧鬧的各家電視一片漆黑。
中部的學生起身手拍打電視。「老闆,你家的電視壞了啦!」
北部的上班族轉台。「咦,怎麼這台也黑抹抹的。」
南部的貴婦有些急,起身往房間裡去。「陳嫂,電視螢幕怎麼沒畫面,是不是電視壞了?我在等個廣告,我去房裡看,妳叫人看看怎麼回事。」
各地的觀眾轉來轉去時,原本烏漆抹黑的畫面開始剝落。
電視畫面像年久失修的屋舍,一塊一塊的剝落下來。黑色色塊每落下一塊,後面就出現一張孩童的臉龐。觀眾就聽見一句他們的心聲,首先出現的是幫年邁祖母推著三輪車拾荒的天真孩童──
推著三輪車的兒童說著:「我想上學。」
再來是,躲在角落發抖的孩童——
受虐兒童說著:「我想要爸爸不要拿煙燙我。」
再來是,濃妝艷抹的孩童──
雛妓說著:「我想要有人愛我。」
之後加入逃家兒童:「我想回家。」
過動兒:「我想去騎腳踏車。」
喜憨兒:「我想要工作。」
漆黑的畫面越剝落越快,整個電視畫面好像一張拼圖,各式各樣弱勢兒童以怯怯的、輕輕嫩嫩的聲音,交疊著說出他們的心聲。
漆黑陰暗的色塊漸漸剝落完畢,由無數張孩童臉龐組成的畫面,露出了繽紛柔雅的色彩。整個畫面漸漸往後拉,畫面變小──
這時,有觀眾看出端倪:「哇,拚出一張小孩子的臉耶!」
其他的觀眾也看出來了。「還有兩張沒掉下來。」
研究半天,有人肯定道:「看樣子是小女孩啊!」
畫面剝掉到,最後只剩左右兩個黑色色塊沒掉下來。
所有觀眾都在等,等著看這張由無數孩童組成的臉,是怎麼回事。結果所有人都沒等到,因為這時候,一個氣質絕佳的女子從畫面右手邊走進廣告中。
廣告中的女子從地上撿起一塊板子,想把它拚回右邊的黑色窟窿中,卻因為身高不夠,試了幾次都因搆不到而束手無策,她只能仰頭凝望著。
南部觀眾:「那張臉上的兩個窟窿怎麼回事?那是眼睛嗎?」
中部觀眾:「那部位是眼睛沒錯。難道最後一個女孩眼睛看不見嗎?」
北部觀眾:「拿梯子來就好了嘛!」
鏡頭裡,字幕一個個飄浮出來,停在畫面上:七月十五日,晚間七點。
畫面回到女子身上。女子拿著代表眼睛的板子,還在仰首凝望頭頂上那張由無數孩童拼湊而成的臉,直到像是聽見有人在叫她,她才轉過身,望向鏡頭。
小飯館裡,對飾品有著狂熱的女職員立刻眼尖叫道:「哇,她脖子上那條項鍊好漂亮!」
坐她對面,正低頭吃著酸辣麵的男客人很不以為然,啐道:「幹什麼裝神弄鬼的!是公益廣告嗎?做公益還戴著鑽石項鍊,有沒有一點誠意啊!把她脖上那串項鍊賣了,這些小孩就都能得脫離苦海了。沽名釣譽!」
女職員對他翻了個白眼。「請不要把業績沒達標的怒氣,發洩到別人身上,謝謝!」
「剛剛那影片到底是做什麼啊?」有一臉愛睏的學生慢吞吞扒著飯,溫吞吞加入小飯館的談話行列。
「看也知道是公益廣告,你的智商是沒帶出門嗎?」跟他一起出來用餐的同學聽了都替他臉紅。
就在大家紛紛七嘴八舌抒發己見時,畫面上缺了眼睛的孩童張嘴說話了——
盲童怯生生說著:「我想看見你們。」
字幕緩緩浮現:金兢購物台,期盼您與我們一起──
金寧語氣輕柔誠摯地邀請所有觀眾:「為我們的孩子造一座梯。」
10-17
忙到午休時間,錢景物流的司機們手持便當,坐在空著的棧板上邊吃飯邊閒扯。
王尚峰剛跟著出一趟車回來,走進倉庫,拿了便當就往司機聚集的地方一屁股坐下來。大大小小,一群人吃飯配八卦兼閒扯淡。
「沒想到你老婆也看到那個廣告了,唉……」說話的司機大呆不勝唏噓完,挖一口白飯配下肚。
司機阿狗也嘆道:「我老婆打電話過去問了,那些首飾是要用來拍賣的。每件最少都是從一萬元開始喊。我老婆還想用一萬五仟塊去搶咧!拜託,她搶得到,我頭砍下來給她當球踢!」
「一萬五!一萬五不是錢哦?很多耶!我一個月的零用錢才七千而已。我們要跑幾趟車才賺得到一萬五呀?講得好像用一萬五買到就是賺到!請你老婆清醒一點啦,你家的房貸不是還要扛二十年?不要亂花錢去買那些沒用的東西啦!」司機阿旺看不慣同事太妻奴。
司機阿狗又嘆了口氣。「我老婆平常也是很節儉的,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嫁給我十多年,沒買過一件像樣的首飾,連衣服都是買夜市的地攤貨。所以這次她說很想買廣告上的飾品,我也不好意思反對。都怪那個廣告做得太好了。」
「對呀,那個廣告會讓人覺得買那些珠寶就是在做善事。覺得花再多錢去買都是應該的。唉!金兢購物的那個廣告真是害死人。」
王尚峰恍然。「原來你們在談的是金兢那個廣告哦?」
司機大呆白了他一眼。「不然還有什麼?最近最紅的廣告不就是那個?」
司機阿狗加入八卦的行列。「拍廣告的那個小姐長得很漂亮說,聽說是金兢集團的千金小姐。」
「對,我也是這麼聽說的。真的很漂亮又很有氣質耶……」
司機老大們捧著便當,全是一副神往的表情。
王尚峰趕緊將口中的飯菜嚥下,挺挺胸膛,神氣的說:「她本人更漂亮又更有氣質說。」
司機阿旺拍他一個響頭。「你又知道了。」
王尚峰抱頭痛呼:「我當然知道呀,我見過她本人嘛。」
司機群起噓之:「你別在那邊吹牛了,人家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你以為是路邊的貓狗,隨隨便便就能見得到?」
「真的啦!」王尚峰喊冤:「我真的見到過啦!」
司機們切了一聲:「對啦對啦,作夢見到的咩。」
吃完飯後司機開始收拾東西起身離開,沒人相信天兵工讀生的話。「哦,吃得好飽,該出車了。」
「大哥!各位大哥!我是說真的!你們不要走啦,聽我說嘛──」
沒人理會大呼小叫的王尚峰,司機們紛紛回工作崗位去了,準備休息一下之後就開車上路。
「你們不要不信,我有人證!真的!老闆就是我的人證,我告訴你們!」
大呆上完廁所出來,聽見王尚峰還在那裡鬼叫,他正想回些什麼,眼角餘光突然瞥見——「老闆?」
「幹嘛?」錢西官不知何時走進物流中心,正要經過他們。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手上夾著一堆東西,聽到大呆的聲音,他放緩急匆匆的腳步。「大呆,你叫我幹嘛?」
看老闆好像很忙,大呆連忙揮手表示沒事。他沒事,王尚峰可有事了。如遇救世主的他急急叫著:「老闆,你來得正好!正好可以為我做證──」
「做什麼證?你考試作弊終於被逮了嗎?好,我可以去跟你的監考老師作證,你絕對有作弊──不過,最近你老闆我忙得快要過勞死,沒空出席,叫他等著。」錢西官腳下沒停,形色匆匆走人了。
司機們聞言都在暗笑。
王尚峰在錢西官身後苦苦追趕。「不是啦!老闆,我要你做證的是那個廣告的事!你跟司機大哥他們說啦!說我親眼見過──」
已走到辦公室門前的的錢西官,一手握住門把,肅聲道:「阿峰。」
王尚峰渾身打了個寒顫,硬生生收住腳。「是!」
錢西官開門入辦公室,邊問:「吃飽了嗎?」
「報告老闆,吃飽了!」
錢西官頭也沒回地指揮道:「非常好,午休完繼續搬貨!」
「是──」王尚峰領了命令轉身走了一步,想起不對,他急急回頭。「等一下啦,老闆──」
來不及了,因為錢西官已經走進辦公室,「碰」地一聲,門已關上。
司機們笑成一團,王尚峰好哀怨的望著緊閉的大門。這時司機大呆戲弄般遠遠叫著──
「阿峰,快過來,我們要出貨了。」
「午休時間還沒過耶,你們怎麼比老闆更不是人啊。」王尚峰不甘願的再望了辦公室門一眼,才慢吞吞的往貨車方向走去,猶不死心的說著:「大呆老大,我跟你說,我真的有見過金家的大小姐,你不要不信我,拜託信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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