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６－６Ａ
錢景公司最大的倉庫，今晚非常不平靜。不止頭頭王經理臉上掛綵，所有幫忙勸架的人，包括方祕書、王尚峰，正要送貨或收貨回來的司機們，全都受了點傷。
業務不敵司機老大常年搬貨的力氣，三兩下就被揍得臉鼻青臉腫。
業務站都站不穩，抹開他臉上的鼻血，恨恨地甩開王經理好意的攙扶！王尚峰在方祕書的授意下，過去幫王經理拉開業務人員。
業務回頭對著被架到倉庫裡頭的打人司機吠叫：「你什麼東西，你敢碰我？！你敢把我打成這樣！」
「給我放開！揍死人我自己負責任！給我放開！」從來也不是好脾氣，趙司機怒紅了眼。
司機瀕臨捉狂邊緣的吼聲，讓業務嚇得畏縮了一下，兩隻腳不禁順從王經理的拉扯，往停車場走去，一面回頭叫囂──
「來啊！王經理，你不要拉我！」
趙司機附議：「老王，你不要拉他！你閃一邊去，如果我揍死他，也算為兄弟們做一件功德！被槍決我也認了，幹！動不動就跑來安插貨物！就跟你說不順路，講不聽，什麼叫繞一下路就好，一個在新竹、一個在宜蘭，怎麼繞啊！繞你的頭啦！有沒有一點地理常識，什麼時代了，就算是路痴也知道要看地圖長知識，幹！」
竟然被一群他最鄙夷的低下階層的工人瞧不起，業務被王經理和王尚峰拉著走，一邊惱羞成怒地回頭叫陣──
「這件ＣＡＳＥ很重要，今天晚上要是無法運達，我要你們負全責！」
「我負！我負啊！你給我回來，我現在就負責給你看！你回來啊──」趙司機咆哮著就要往前衝，又被拉住。「有種你不要走！你們這些業務，每個人都說自己接的單子很重要，沒有一件不重要！個人造業個人擔啦，幹！」
另一位司機看不過去，過來幫腔：「沒本事排流程就不要接單。你們這些業務人員自以為口才很好。真正口才好、有能力的業務員，不會被客戶牽著鼻子走，把流程排亂七八糟！」
長年被業務部門欺壓的心結，在此起彼落的奚落聲中漸漸浮出檯面。正要出車或是剛送貨回來的司機們，不甘一再被業務嗆聲，群聚在倉庫前面臉色漲紅，活像一群被惹怒的公牛。
場面火爆，眼看衝突就要一觸即發。
架住老趙的另一名司機體格壯碩，收到王經理的眼神，他雙臂按得牢牢，語氣輕鬆的開口：「他是豬啦！什麼業務，只出一張嘴、腦袋空空的人，可以算業務哦？有空要多看書啦！一天到晚泡酒店，只會窩在女人的裙子底下玩十八招，所以他們只學會『油嘴滑舌』啦！」
這個突如其來的黃色笑話，讓劍拔弩張的司機老大們哄堂大笑。
業務抖著拿出手機，準備拍照存證，回頭對打人司機恐嚇著：「你等著收存證信──」
王經理出來打圓場：「扯到法律層面就太傷和氣了，好了，打住吧。」
王經理把業務手上的手機收起來，以免再度刺激群情激奮的司機大哥們，以商量的語氣求和：「大家同事一場，各退一步吧。」
「同事？！」業務嘲笑地瞥視極力勸和的王經理。「王經理啊，你是不是搞錯了，這些人配跟我們平起平坐嗎？」
業務目中無人的嘲笑，讓年輕氣盛的王尚峰差點出拳揍歪他的臉，幸好修養極佳的王經理眼尖，早一步拉住他的手。
業務猖狂噴笑的動作不慎扯動他頰邊的傷口，想起今天的遭遇，業務臉上的惱意更深。他高傲的拉著被扯歪的領帶。
業務把準備送他回去的王尚峰趕下車，自己坐進駕駛座。「我不會就這麼算了，今天這個羞辱，我會加倍還給你們！」
「如果你覺得很委屈。今天的事情我會自請處份，晚上回去，我就寫報告，一份給徐經理向他賠罪，另外一份我會上呈總經理，向他請罪。」
業務員聞言心下一驚！
昨天上頭才三令五申，告誡他們最近不得隨意安排貨物，總經理對這件事情很不高興。業務部被盯上了，徐經理要他們安份一點，誰給他惹麻煩誰遭殃。
王經理看出業務的氣燄似乎沒那麼高漲了。「阿峰啊，我看阿森的手好像扭傷，還是你送他回去吧。阿森，你看如何？」
「還是王經理細心，難怪我總覺得使不上力。」業務順勢而下，扭著左掌下車，笑著向王尚峰致謝：「小王啊，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業務走向副駕駛座時，不放心地看著尾隨其後送客的王經理。「王經理，剛才我失禮了。您可不要真寫什麼報告自請處份啊，這件事我也有錯。還是您說的有道理，各退一步海闊天空，果然官大學問大。你不會寫報告吧？你可不要嚇我啊。」
「如果你已經不介意，我當然就沒有自請處份的必要了。阿森啊，我這邊的人跑來跑去慣了，脾氣比較直接，讓你受委屈了。」
業務陰狠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王經理快別這麼說，我哪有什麼委屈可說的。」
在王經理一再保證他不會寫自請處份的簽呈上去後，業務才安心離去。
王經理看見倉庫那裡的火氣，轉成嘻嘻哈哈的笑鬧聲，腳踝扭傷、超時工作，以及勸架時不幸被打到的痛交織成一個炙人的火網，朝已經邁入六十歲的他兜頭罩來，令他疲憊不堪。
方祕書拎著便當走過來時，王經理正好挑了一塊造景用的石頭坐下。
方祕書看著絕塵而去的車子。「王經理，您沒事吧？」
面露疲態的王經理揮揮手。「我沒事，我只是年紀大了，這種事漸漸應付得有點力不從心。」
這陣子常到倉庫幫忙，並分擔王經理的管理工作。方祕書已經習慣穿著昂貴的手工西裝席地而坐，他漸漸習慣了坐在星空下吃便當的感覺。
「忙了兩年，沒接到金兢的ＣＡＳＥ，總經理心裡一定很不好受。他今天不到七點就下班回家了，他似乎早就知道金董的決定。」
王經理呵呵笑了。「阿官大學還沒畢業就創立公司，十年來，他除了生病住院以外，我不曾看過他在七點以前下班回家。」
「因為總經理對工作有著異於常人的狂熱，而且對員工很照顧。」
「阿官就是個工作狂，呵呵。」
方祕書打開便當與筷子，恭恭敬敬遞給疲態畢露的王經理。「總經理常說您最瞭解他。看王經理笑容滿面的樣子，總經理拿不到金兢案子的打擊，似乎又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嚴重了。」
王經理還是呵呵笑著，一臉的雲淡風輕。「嚴不嚴重，自在人心。這段日子讓阿官休息一下也好，他莽莽撞撞地衝了十年，也該靜下來好好思考了。」他拿筷子指指方祕書的便當。「吃吧。阿官有辦法把危機當轉機處理，再給他一段時間，他會找出最適合的路來。」
原本忐忑不安的方祕書點點頭，信心大振之後，肚子突然就餓起來了！
王經理抬頭看著夜色，發出一聲人生行至暮年的惜福輕嘆：「年輕人，不要只顧著工作呀，你抬頭看一看，今晚的天空真美麗。」
方祕書聞言抬起頭只看見，台北今晚星光燦爛。
６－６Ｂ
與方祕書結束通話之後，錢西官將灌完的啤酒罐一掌捏扁，準備帶回社區的資源回收桶。
一個轉彎，家門已在望，錢西官不經意抬頭，笑著發現Ｂ棟十七樓的燈光亮著。這間房子是他買來孝敬父母親，跟他住的Ａ棟十七樓僅有一牆之隔。
燈亮，表示喜歡趴趴走的錢家兩老思念兒子，又跑回台北了。錢東書從巷底緩緩走過來，遠遠就抱怨道：「哥……你是不是聽手機聽到耳背啊？我叫你差不多有一百聲了！厚……」
錢西官跨入社區大門時，聽見這種大逆不道的質詢，立刻停下來。回頭，皺眉瞪著走路要死不活的弟弟。
錢西官指指弟弟拖地而行的雙腳，「你現在這是七爺八爺在出巡嗎？我有教你這樣走路嗎？」
「哎喲，腳抬太高很累耶。不要對一個剛考完模擬考的國中生苛求太多好嗎？」
「第一，不好。第二，你給我過來。」
錢東書抱頭慘叫：「哥，你不要耍流氓氣概啦。你不做學生很久了，你不懂學生的辛苦啦。」
「是哦……」錢西官突然露齒笑了，笑容猙獰。
錢東書見狀連忙避開兩步：「哥，拜託你饒了我啦，我最近真的很累才這樣啦。」
「你再狡辯嘛。我是不知道當學生有多辛苦啦，不過等你和我一樣扛起冰箱還能健步如飛的時候，你再來跟我屁這些話！」回頭看著不成才的弟弟，錢西官目露凶光。「你走路再給我慢吞吞──」
錢西官一面恐嚇，一面踏入社區大門時，他忽然聽見他老爸老媽的大嗓門嘰嘰喳喳地響起。
想要跟許久不見的雙親打一下招呼，再回頭教訓虛弱得不像話的弟弟。錢西官回頭，嘴裡的哈啦還沒吐出口，他突然飛快地轉過身，快步走出去。
看見錢西官突然回頭，錢東書納悶：「哥──」
錢東書的喉嚨突然一隻手臂給勒住！手無縛雞之力、考試又考到頭暈腦脹，錢東書只能無言看著正在倒退走的牆壁機車、花花草草。
而錢西官耳聽四面、眼觀八方，做賊一樣，一瞄到隔壁棟有一處非常理想的藏身處，立刻將根本懶得抵抗的弟弟拖過去──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