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１８－１５
方詠恩走進大門，沿路與人問好。「今天大家還是很忙哦？需要幫忙嗎？這些貨看起來滿輕的，我來幫忙好了──」路過搬貨區，她問著堆高機上的司機。
「方小姐，妳別說笑了，這裡面放的是要出口的小型保險箱，別看小小一箱，起碼有五十公斤重，經理在裡面，妳快點進去吧！」
方詠恩試著用力提了下，發現果然有夠重。「歹勢，等我吃胖一點再來幫你。」
與司機丙聊完，又沿路對所有人打招呼，笑得像顆太陽，除了「某人」以外──方詠恩視而不見的越過那人。
「表姊！表姊！我在跟妳揮手，啊妳是脫窗沒看到哦！」王尚峰不爽。
方詠恩一掌呼過王尚峰的後腦勺。
「喔！很痛耶，表姊。妳幹嘛打我啦！」
「我哪有打你。」正眼也不瞧一下，方詠恩筆直走向王經理的辦公室。
王尚峰跟在她身後碎碎唸：「妳沒有打我？那為什麼我的頭會那麼痛？！明明就有打我，還不承認！」
方詠恩回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表弟。「我沒有打你，這只是『打』招呼，你了不了？」
表姐的表情比巫婆還可怕，但王尚峰還是勇敢的白目下去：「妳最近很不對勁耶，表姊。見到我不是瞪我就是打我！人家又沒有惹你！」
方詠恩不理他，王經理的辦公室大門向來都是打開的，這次也不例外，她走進去。就要跟王經理問好，不料裡頭不只有王經理，還有季雅棠。
「詠恩，妳來了？」王經理打招呼。「我今天要回醫院復健，所以等一下妳跟雅棠討論就好了，這次的物流部進出貨作業都是雅棠一手策劃的，結果很不錯，交給你們了。看還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調整檢討的。好好討論，明天總經理會過來聽簡報，他一定會很高興看到現在的情況。沒問題吧？雅棠？」
季雅棠低下頭。「……沒、沒問題。」
王經理當他是靦腆害羞。「詠恩，雅棠是個很出色的人才，總經理很器重他。跟他討論完後，妳一定會很欣賞他的，就跟這裡的所有女職員一樣，哈哈哈──」
將辦公室留給兩人，王經理走了出去。
無可避免的，兩人共處一室，不得不面對面。
１８－１６
物流中心一直都是熱熱鬧鬧的，車聲人聲機器聲，從各處傳來，到了辦公室這兒，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樂，卻沒法讓沉凝的氣氛因此而舒緩些許。
方詠恩先在這場視線的角力中認敗，撐出一副公事公辦的神情，清了清喉嚨開口說道──
「我們業務部很感謝物流部的幫忙，現在一切大多都上軌道，客戶對我們客服方面的評價也大幅提升。基本上並沒有什麼需要調整的地方，我、我過來，只是為了說聲謝謝，也、也想問一下，關於最近機動貨件增多，有沒有、有沒有給司機帶來不堪負荷的麻煩……你別過來！你已經靠得太近了！季雅棠！」
她的聲音愈說愈急，也愈顯驚惶，因為季雅棠一直一直的向她走近，而她卻只能懦弱的一直後退，直到背扺著牆，再也無路可退。於是叫出來。
「妳對物流部的滿意，是我們的榮幸。如果沒有其他公事可以說的話，那我想，妳不會介意撥出一點時間，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很抱歉，我很忙。恐怕不能──」
季雅棠一手搭上牆，擋住她的去路。「只是一個問題，耽誤不了妳太多時間。」
「事實上是，你已經耽誤到了！」方詠恩企圖要推開他。
「妳從來沒愛過我嗎？從來都沒有嗎？」一手拉住又想落跑的方詠恩。
方詠恩低聲叫：「你現在問這個，又有什麼用？都過去了，問了又怎樣！」
「只是要妳回答有或沒有，有這麼困難嗎？」
方詠恩以倔強的表情應對。「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詠恩，我決定原諒妳因為我家的錢而接近我。」季雅棠靜靜的望著她。
方詠恩惱羞成怒。「我不需要你的原諒！」
季雅棠還是靜靜凝視她。「妳需要的。」
方詠恩不想回答，卻管不住自己的舌頭。「為什麼我需要？」
「以前，我出來。雖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這麼的……難混，」季雅棠有些羞赧於自己說江湖話。「可是我還是希望可以打拼出一片天空，讓妳過好日子，跟妳一起白頭偕老。」
方詠恩只能怔怔的看他。
「現在，我已經歷了許多事，高興的、痛苦的，辜負別人、以及被別人辜負。甚至還餓過肚子，對著堆積如山的貨搬到快要過勞死……詠恩，我有一陣子非常的恨妳──」
「恨」這個強烈的字眼，讓方詠恩忍不住瑟縮了下。
「妳有很多缺點，而且妳還辜負了我的感情，我以為跟妳這一生是不可能了。但是那天，看到車子對著妳開過來，我唯一想的居然是『不能讓妳受傷』。阿峰告訴我，那天妳哭得好慘，一直抱著我不放，也不讓別人動我。……我在想，我跟妳之間，真的已經斷得一乾二淨了嗎？」
忍不住的，他早已放開對她手的抓握，改而輕輕撫過她發紅的臉頰。「現在我沒有錢，但我一定比以前更長進一些了。如果妳愛過以前的我，現在還會為我的安危而哭，那是不是，我現在更值得妳愛了呢？」
方詠恩的聲音哽住。「你在胡說什麼！你的腦袋是不是撞壞了？！」
季雅棠看了她好一會兒，徐徐開口：「詠恩，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１８－１７
錢西官拎著一大堆美食來慰勞加班的員工，在大伙飽食一頓後，一一被錢西官趕回家休息，最後只剩下季雅棠留下來趕工，他要馬上幫老闆翻譯出一份日文文件。
巡完倉庫前後回到辨公室，錢西官拍拍斯文弱雞。「書生，老是加重你的工作量，如果你受不了的話，就大叫抗議！我會改進的。」
季雅棠瘦弱的肩膀被壓得一沈。「這只是舉手之勞，沒什麼。」
錢西官拉過一張椅子跨坐在他身側。「我聽阿峰說詠恩是你以前的女朋友？也就是讓你很傷心的那個人是吧？」
沒料到老闆會問他私事，季雅棠有些愣住，從文件中抬頭看他良久，才——「……嗯。」
錢西官打量他的臉色。「你不想談的話，這話題就到此為止。」
「沒關係，我不介意。」
錢西官關心道：「你們雖然不同部門，可是常常有一起工作的機會，沒問題吧？」
季雅棠連忙說：「沒有問題。」
「那就好。吁！」錢西官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什麼孽緣。不過，女人哪……聽說你也逃婚過是吧？」
季雅棠一怔。「是。我因為自己的自私與幼稚，傷害了一個女孩。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大錯，我非常的愧疚。」
「愧疚！書生，拒絕娶自己不愛的女人，為什麼要愧疚！？該愧疚的人應該是那些硬把不適合的人湊到禮堂的人吧！」
雖然為了這件鳥事，被金寧凍成北極熊，但錢西官依然覺得逃婚一事，錯不在他。
季雅棠很有羞恥心。「被留下來的人是很可憐的。不管逃婚的理由再充份，也仍然不應該對別人造成傷害。」
錢西官厭煩了這個話題。「算了。反正我們沒辦法去娶自己不愛的女人就對了。不過你也真慘，為了詠恩逃婚，卻被她甩了，是怎樣？你們在演哪一齣？你只受了個小傷她就哭得半死，這樣像話嗎？一點也不像分手。」
季雅棠聽了只是淡淡一笑。
錢西官睨著他。「你笑什麼？」
「我要重新追求她。」季雅棠很堅定的告訴自己。
溫和的季雅棠臉上少見的堅定表情，讓錢西官濃眉一揚。
「很好，有志氣。她害你哭得那麼慘，不把她追回來就太虧了。我支持你。來，我們來喝一杯，今天不醉不歸！」說罷，錢西官從冰箱裡拎出一手啤酒。
慘痛的醉酒經驗仍然歷歷在目，季雅棠連忙婉拒：「總經理，我不能喝，會耽誤明天的工作……」
「去！不能喝的算什麼男人！喝喝喝！我們慶祝女人，慶祝愛情！」堅決要拉他下海，錢西官不由分說的塞了瓶啤酒過去。
「總經理？」季雅棠感覺老闆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錢西官說著：「喝！今天喝完之後，明天讓我們努力去追回自己的女人！來，我們這兩個逃婚男來乾一杯！」
這個夜晚，季雅棠喝掛之後，錢西官依然一人獨醒。
１８－１８
既然喝不醉，只好回家。錢西官拎著消夜回來。
他推開走入弟弟住處，一邊說：「阿書，你今天怎麼回來了？剛好，我買了消夜，你──」錢西官倏然止步，看著猝不及防，於是開始躲躲藏藏的弟弟。「你在幹什麼？」
錢東書的嘴裡鼓鼓的，背向大哥指控道：「哥，你怎麼不敲門啦！」說話太用力，一顆只有姆指大的糯米丸不小心從嘴裡彈出來，然後滾滾滾滾滾──
錢西官出腳擋住差點滾過去的紫色糯米丸。
錢西官把食物放在桌上，撿起似曾相識的丸子，眼睛瞇了瞇，然後，他開步向弟弟追去。「你給我過來！」
「不要！這是陳嫂專程做給我吃的，因為我是發育中的青少年啦！」錢東書抱著美食，滿屋子逃竄。
錢西官心一震，止步在客廳，滿臉渴望。「寧寧今天有來？」
「今天是星期三，又不是星期四，哥，你日子過糊塗了囉。」
「那這是？」錢西官捏起一顆丸子。
「這是上禮拜四寧姐拿來的丸子。她特地拿去工廠，請人家幫我做成真空包。她好細心哦，還幫我分成好幾包耶，我肚子餓的時候就可以炸來──」兄長凶暴的表情，讓錢東書猛然捂住嘴。
錢西官怒紅了眼，暴吼：「錢──東──書──，你居然沒告訴我！」
「哎喲，是寧姐叫我不要說的啦！她怕你知道了會不開心。」
錢西官一陣難過，啞然失語：「寧寧真的這麼說？」
錢東書飛快嚼著肉丸。「嗯。」
錢西官站在餐桌旁，表情愣愣的看著弟弟，似乎難過得說不出話。
看見大哥臉色不對勁，錢東書心一軟，主動招了。「每個星期四，寧姐都會請陳嫂做食物給我吃。」
「你這小子──」錢西官憤然咬牙：「你居然沒告訴我──等一下，你上次是裝病騙我？」
錢東書沒回答，趕緊溜到客廳去，以防萬一。
弟弟的行為已經表明了一切。錢西官一陣無語之後——「錢、東、書──，你越來越目中無人，你給我過來！」
「我又不是故意的！厚，是寧姐叫我不要說耶！我好倒楣！」錢東書威脅著步步進逼的兄長。「哥，你不要過來，你要是扁我，我就跟寧姐說你在生氣哦！」
錢西官硬生生停下狂追弟弟的腳步，一肚子氣無從發洩，只能恨恨的地瞪著弟弟懷中的食物。「你這混小子，你給我記住。」用力指著弟弟，找地方坐下。「寧寧，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錢西官不滿意他太過敷衍的回答，銳眼一瞇。「錢東書──，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已經把配額用到底了。」
「真的沒有嘛！」錢東書呱呱大叫，不忘邊吃丸子。「寧姐每次都坐一下就走了，她又沒有待很久！而且她發呆的時間比說話的時間多啦！厚！」
錢西官愣住。「發呆？」
「她每次來都坐在那裡。」錢東書指著客廳裡的單人座沙發。「然後一邊聽我講話，一邊教我英文，一邊發呆。」
「你存心累死她嗎？等一下！」錢西官突然滿心害怕。「寧寧沒過去我的房子？」
這次錢東書斬釘截鐵。「沒有。」
錢西官不死心。「一次都沒有？」
錢東書毫不猶豫。「一次都沒有。」
錢西官不相信。「真的沒有？」
錢東書火大了。「沒有就沒有，不管你問幾遍答案都一樣啦！不要叫國中生說謊好不好，會影響我日後的人格發展耶！」
還人格發展咧……錢西官簡直被氣笑了。
令錢東書意外地，他這麼大逆不道，錢西官居然沒有威脅要狠狠揍他一頓或操死他，他只是一臉錯愕地看著地板發呆。那種難過的表情又在他哥哥一向堅毅不拔的臉上出現。
錢西官備受打擊沮喪不已的樣子，讓錢東書很不能適應，而且有點難過。
錢東書怯怯地試探：「哥……」
錢西官看著地板，淡淡地：「嗯？」
大人的世界他不太瞭解，錢東書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安慰被寧姐抛棄的兄長。「寧姐好像跟哥一樣覺得你的房子鬧鬼，所以不喜歡待在你那裡。哥，你要不要找法師來驅魔啊？」
錢西官咬牙：「你找死啊！」
「本來就是，哥最近都不在自己的房子睡覺，每次都跑來這裡睡。」
「我高興睡哪就睡哪，你管我。」覷了覷弟弟護在手上的美食，錢西官沒好氣。「拿過來分我吃，我多久沒吃到……」喉嚨突然梗住。
看兄長好像很難過，錢東書發揮兄弟愛，乖乖的走過去。他心如刀割的獻出最愛的美食，不料錢西官卻只是看著，一臉失落，難過到根本沒食慾。
「這個……」錢東書指指紫色糯米丸。「是寧姐揉的。」
錢西官立刻一把抓過來，全吃了，連掉在地上的那顆也不放過。
錢東書吃驚。「哥，你這樣吃會噎死啦！」趕緊端了一杯水過來，順便把放在桌上的數位相機拿來。「哪有人這樣吃東西的。」
看見錢西官又一臉悶悶不樂。
錢東書覺得自己快要被他悶出病來了。「哥……」
錢西官有氣無力。「幹嘛啦……」
「你的房子好像豬窩，好髒。」錢東書邊走邊拿起相機幫大哥拍照。
錢西官的眼睛被閃光燈閃到差點霧化，想也知道又是弟弟幹的好事，他頭沒抬起。「你最近很愛替我拍照。敢用我的照片賺外快，你就完了。」
「你少臭美了好嗎？哥。」錢東書左邊拍完，換右邊。「哥的房子好久沒打掃，一定比鬼屋還恐怖，害我都不敢過去走動。」
「我工作很忙，ｏｋ？」這什麼弟弟啊。
「哎呀，每次寧姐回去以前，她都會打開你的房子看一看。她每次都看好久，好像被嚇到了，害我覺得好丟臉。」
錢西官抹著臉，疲憊地接話：「覺得丟臉你不會幫我掃──」
終於意識到弟弟透露了什麼，錢西官猛然一呆，急忙抬起頭。「寧寧每次都會開門看？」
錢東書很肯定地回答：「回家之前，她都會打開你那邊看一看。」
錢西官再次確認，「每次都會？」
錢東書很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對啦，每次都會。我怕她暈倒，叫她不要看，她還是要看。」
錢西官狠瞪一下只會扯他後腿的弟弟，難過落寞的臉上卻有了笑意。
錢東書對著相機上的小螢幕嘟嚷：「寧姐那麼愛乾淨，她一定是被哥的豬窩嚇呆了，想也知──哥，你幹嘛！」
看見錢西官突然衝回隔壁，錢東書趕忙跟上，手上拿著數位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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