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絹&唐瑄

 

6-7

  錢父錢母陪著不是,兩人一路陪著林香華下樓來等計程車。

 

  這些話,這陣子錢父不知說過多少次,但他還是得說:「香華,又讓妳白來一趟。妳知道男人都嘛是以事業為重,我們家阿官生意做很大,常常忙到三更半夜才肯回來,我唸他好多次了。真拿這孩子沒辦法。」

 

  努力扮演老公背後的好推手,錢母連忙賢慧點頭。「就是啊就是啊,我們家阿官常常忙到半夜才回來。」轉身指著B棟十七以炫耀的口氣抱怨起來:「這間房子,是我們家阿官因為回家常常都太晚,怕回來會吵到我們睡覺,特地買給我們住的。」

  

  林香華愛慕加羨慕道:「學長人好又孝順,他真的好優秀,對人好體貼哦。」

 

  躲在隔壁棟的盆栽後面窺探此處的兩人,有一個人聽不下去了──

 

  錢東書再也受不了了:「好噁哦。」

 

  錢西官瞪他一眼:「閉嘴。」透過盆栽的葉縫,緊盯著自家大門口。

 

  「你是當事人,當然不會覺得噁心,我聽不下去啦。哥什麼時候體貼過人啊,拜託。」這些大人,一點都不會體諒體諒國中生飽受考試煎熬的心,在他累得像隻狗回來時,居然在他面前上演這麼煽情的一幕,他怎麼承受得了,他已經如此疲憊了!

 

  他一定是全台灣最苦命的國中生!錢東書不客氣地在心裡總結。

 

  完全從弟弟生動的表情讀出他的委屈,錢西官嘴角隱隱抽搐:「你不想活了是嗎?」

 

  人累到一定程度是天下無敵的,錢東書勇敢地朝大哥翻了個大白眼:「哥又來了,你只要懶得說就訴諸武力解決,有夠暴力。」

 

  感覺額上的青筋跳動得很厲害,錢西官的眼睛依然注視著前方的雙親,哼道:「你不覺得這種方式很省事嗎?」直接把一顆大拳頭放在弟弟面前,捏了捏,展示練拳擊有成的力道。

 

  理智瞬間回籠,錢東書向星光燦爛的夜空丟了枚白眼,識相閉嘴。

  

  耳根子終於清淨,錢西官繼續聽著母親對他歌功頌德。

 

  只要事關意中人,林香華都景仰不止。「伯父伯母,今天真的很打擾您們,可惜無法去學長的家裡看一看。」

 

  錢父哈哈笑著打圓場。「妳想參觀阿官那裡哦,哪有什麼問題,改天妳來萬里,我帶妳去看豬窩啦!」

 

  林香華一呆:「豬窩?」

 

  「單身漢的家就是豬窩啊,看豬窩就等於看到我們阿官的家啦!」

 

  隔壁棟傳出一聲「噗嗤」的笑聲,接著是簡潔有力的一句「你找死啊?」

 

  「是啊。」錢母也狀似頭痛地揉了揉,語氣是那麼的輕淡而不愛炫耀:「我們阿官因為事業做太大了,他事業心很重,常常去日本啊大陸啊東南亞啊出差,都沒空打掃房子。只有我回台北的時候,我們阿官那裡才會乾淨個一兩天。」

 

  林香華很努力想插話,並且暗示炫兒技法練到第五層,近日可望突破第六層的錢母:「伯母,妳一個人打掃兩間房子實在太辛苦了,其實我平常也很愛打掃──」

 

  不在一個水平,錢母完全領略不出對方含蓄的暗示,只是拚命點頭,「是啊是啊!好辛苦的,一間房子就有五十坪,離捷運巿場都近,地價年年翻升,打掃起來好辛苦的。」

 

  林香華插話插得極其辛苦。「我平常五點半就下班,我可以──」

 

  錢父跟著老婆心疼兼炫燿起來,「有時候我們阿書受不了,他會過去幫忙打掃一下。我們阿書很愛乾淨,他模擬考常常不小心就考滿分耶!唉,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生的,怎麼會生到兩個性情完全不一樣的孩子。一個那麼會賺錢,一個那麼會讀書。隨便生生而已說,說出去大家都不信,我真的沒什麼祖傳袐方。」

 

  很會賺錢和很會讀書的兄弟倆對望一眼,無言。

 

  在錢家父母興奮的滔滔不絕中,林香華還找不到機會表達她很樂意幫錢西官打掃房子的心意時,計程車已經來了。

 

  錢父熱情招呼:「計程車來了。香華,有空再到萬里來釣釣蝦啊。」

 

  眼見兩老聽不懂她的意思,林香華轉了個心思慫恿:「伯父伯母,你們不想待在台北嗎?台北很便利的,你們回台北住嘛。要是你們覺得太悶,我可以每天都過來陪你們講話的。」

 

  這話真是說到他心坎裡了,錢父一嘆:「我們的老鄰居都在萬里,我們鄉下住習慣了,回來只是看看兩個不孝兒子有沒有把自己照顧好。」

 

  錢母跟著嘆一大口氣。「唉,因為他們平時真的太忙了。一個是老闆,一個是貴族學校的資優生,唉。而且厚,台北的東西好貴,菜貴米貴,這裡什麼都嘛很貴,在我們那裡米啊菜啊都不用錢。」

 

  看來今天是無法達成入侵此處的心願了,林香華只好改變策略──

 

  「伯父伯母,那我走了。」她轉身要上計程車,狀似突然想到。「伯母我買的保養品妳要拿出來用,那個牌子的乳液一盒起碼要五萬元,妳要拿出來用哦。」像是不小心說溜了嘴。

 

  「什麼!」錢母震驚。「那樣小小一盒要五萬塊!貴死人了貴死人了!真是貴死人啦!」

 

  林香華故意急忙澄清:「伯母,我不是在討人情。我是擔心您捨不得拿出來用。買了不用,真的太可惜了。」

 

  錢母覺得不妥,「香華,這、這怎麼好意思,老是讓妳破費。」

 

  收到大禮雖然開心,但錢母也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對方畢竟是無緣的媳婦兒,兒子沒點頭前,她終究只是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這點道理,錢母還是懂的。

 

  錢母看著老公,期望他幫忙拿主意。「那瓶乳液要五萬元耶,富貴。」

 

  「既然是香華的心意,妳就收下來。」錢父倒是爽快。

 

  林香華附和:「是呀,伯母,妳不要跟我見外嘛!」

 

  「香華啊。以後妳人來就好,不要送禮物了。這份禮物真是太貴重了,這次我們收下,改天上妳家叨擾林兄時,我們會會好好的挑一份禮物回送的。」

 

  林香華聽出錢父的意思。「伯父,不用破費了啦!」

 

  「這是一定要的,不要跟我客氣。妳這個後輩的禮數都做得周全,我們這些老人家也不能漏氣的!」

 

  聽見老公這麼說,錢母這才安心了。「富貴說的對,以後人來就好。不要送這麼貴重的東西。」

 

  「伯母,心意是無價的。只要伯父伯母開心,我就好開心了。」

 

  這是一齣溫情滿滿的好戲,但是隔壁棟有人真的看不下去了──

 

  「終於走了,演得好假哦。什麼心意無價,既然無價,幹嘛把多少錢說出來啊──唔!」錢東書沒好氣的嘴巴突然被堵住。

 

  蹲在暗處的錢西官將勒住弟弟頸子的那隻手臂,往上移,直接以蠻力堵住他的嘴。兄弟躲在隔壁棟,距離雙親不到兩公尺,錢西官眼睛注意著正在跟林香華揮揮的雙親,深怕被抱孫心切的兩老還有那個口口聲聲說暗戀他很久的女人再一次給設計了!

 

  錢西官壓住他的手臂上都是汗水,愛乾淨的錢東書受不了,他拚死掙扎,「唔唔──唔──」

 

  錢西官的手臂使勁一壓,惡狠狠警告著老弟:「錢東書,你給我安靜哦!要是老爸老媽發現我在這裡,第一個遭殃的絕對不是我。」

 

  看見父母親終於十八相送完,走入社區,錢西官緊迫盯人的眼睛才移回,瞟著絕對會是第一個遭殃的人。

 

  在他的威逼下,錢東書立刻放棄掙扎,不再出聲。

 

  「算你識相。」錢西官丟開弟弟,起身。「回家了,我餓死了。」

 

  錢東書拖著雙腿,跟在錢西官身後,慢吞吞地走回社區。進入社區中庭,錢東書才突然詫異道:「哥,你要回家哦?老爸老媽不會放過你耶。」

 

  「不然咧,跟老爸老媽斷絕親子關係?」受不了弟弟拖拖拉拉的腳步聲。「阿書,你走路再給我發出聲音試試看。」

 

  錢東書臉一縮。「知道了啦。幹嘛動不動就威脅人……」

 

  「因為我是老大,我力氣剛好又比你大。」

 

  「好啦好啦,你最大啦。」

 

  錢東書沈重不已的雙腿被迫抬高,跟錢西官一前一後走進社區大門,步入中庭。

 

  「哥,你要拿什麼,我上去幫你拿啦。」台灣好弟弟的錢東書不計前嫌道。

 

  「我下班了。」

 

  累到像隻狗的錢東書嚇到了!「現在才六點三十七分耶,哥,你有沒有搞錯!」

 

  錢西官沒好氣:「我不能準時下班嗎?」

 

  錢東書研究著兄長的步伐有沒有不平穩的跡象,似乎沒有。「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錢西官回頭想瞪弟弟,看見他按下電梯。「你按電梯幹嘛?」

 

  錢東書理所當然:「我要坐啊。」

 

  錢西官回頭朝背脊發涼的弟弟走過去,一邊冷笑著。「我才幾天沒叫你去倉庫幫忙,你雙腳就沈重到只能要用拖的走路,身體爛成這樣的人有資格搭電梯嗎?」

 

  錢東書哀哀求饒:「電梯就是給沒有體力的人搭的嘛!哥──」錢東書討饒的聲音突然拔尖,他的脖子再次被錢西官壯碩的手臂勒住。「你喜歡走樓梯就去啊,我不會阻止你,我真的沒力氣了,哥──」

 

  錢西官把哀號不已的弟弟拖到樓梯間,才突然放開他。「好吧,看在你剛才那麼孝順,懂得要替我掩飾的情份上──」

 

  「謝啦,哥!」聽到電梯抵達的叮噹聲,錢東書趕緊轉身想溜。

 

  錢西官一指勾住弟弟的後衣領。「我是說看在你剛才那麼孝順的情面上,書包拿下來,我幫你揹。」

 

  「哥,為了應付考試我幾乎天天睡眠不足耶。」錢東書採取哀兵姿態。「我爬到一半一定會昏倒啦。」

 

  「你要知道來日方長這句話的意義,就是說,今天沒有完成的事,以後必須付出雙倍的代價。聽懂沒?」

 

  錢東書火大。「這麼淺的威脅誰聽不懂啊?!」

 

  「很好,書沒白唸。那你要不要開始繳械了?」錢西官指指他的書包。

 

  在錢西官絕對不可能放過他的瞪視下,錢東書認命了,開始繳械。把弟弟的書包拿過來揹著,錢西官指指樓梯,示意要死不活的弟弟快點開始爬,他在後面督軍。

 

  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可憐的國中生了!錢東書在心裡更正,並且慘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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